【一《书剑恩仇录》】
《倚天屠龙记》中,武当派开山始祖张三丰寥寥几句话便解开张翠山担了十年的心事:“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一《倚天屠龙记》】
《碧血剑》中穆人清于崇祯错杀袁崇焕一事上耿耿于心,因此教导袁承志:“我也知你心地仁厚,决不会故意杀害好人。不过是非之间,有时甚难分辨,世情诡险,人心难料,好人或许是坏人,坏人说不定其实是好人。但只要你常存忠恕宽容之心,就不易误伤了。” 【——《碧血剑》】 这些圣者、仁者、师者,之所以要言不烦,切中肯綮,主要原因就是不以名称、不以表象区分善恶,而要看实质,依天道。虽然世道人心的复杂性使善恶界限难分,变动不居的历史语境与文化观念,千奇百怪的具体情境与个性人格,使人很难为区分善恶设定一个统一的标准,但以至善之心处之,便如心内明镜高悬一样,必不至于一叶障目或者歧路亡羊。 人间正道是沧桑。善恶辨清后,仍要拿出双倍的智慧和勇气,因为在利欲熏心、权谋当道的人世间,替天行道、扶危济困、除暴安良、惩恶扬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或可以说荆棘遍地、阻遏重重、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在追求至善的过程中,人往往要面对双重的困境:其一是内在的困境,惯性、惰性、疑虑、怨尤、激愤、鲁莽,等等,都可能导致恶念的萌生;其二是外在的困境,人祸、天灾、机诈、强横、混乱、匮乏,等等,极容易促成恶果的出现。与内在的自己斗情斗欲,避免苟且偷安、明哲保身、避重就轻,与外在的凶险斗智斗勇,哪怕赴汤蹈火,在所不惜,承担起属于自己的使命。人物的性格、命运,就在这内外交困的激烈斗争中逐一展现、沉浮变幻,并因善与恶最终意义上的同一而绽放光彩。 金庸小说中一些大英雄、大豪侠,性情原本就是亦正亦邪,所处境遇又是真假莫辨、进退维谷,因而在他们身上彰显出更为深刻的善恶相生相克、人性复杂多面的发展。他们之所以能剥开层层心灵翳障,勘破一个个机巧迷局,洞察一些人的虚伪狡诈,甚至总是误打误撞地得天之佑、人之助,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的良知合于天道,也就是他们能自觉追求止于至善的人生境界。 其中最具英雄气概和悲剧色彩的人物莫过于萧峰了。他的慷慨赴死,既是文学的浪漫,也是哲学的超越。 堪称人杰的萧峰,为人豪爽,胸襟阔达,既有盖世武功,又有摄人威智,其气浩然,其相威猛。越没有弱点、缺点,命运的玩笑越显得残忍无情,原本要光大和弘扬丐帮,在中原成就一番伟业,却不料身世扑朔,竟被揭为契丹人,继而被诬为杀义父母、弑师、残害一连串武林义士。 当萧峰得知自己的契丹人身份时,真是上天无路人地无门;得知诸多人等都是自己生父所杀的时候,他的本性再度暴露无遗,宁愿仰天长啸大开杀戒,也不愿再为礼法世俗所束缚。此时的萧峰犹如困兽,全天下武林人士都成了他的敌人。像远古洪荒中走来的战神一样,他在聚贤庄大开杀戒:此刻这般惊心动魄的恶斗,却实是生平从所未见。敌人只有一个,可是他如疯虎、如鬼魅、忽东忽西的乱砍乱杀、狂冲猛击。不少高手上前接战,都被他以更快、更猛、更狠、更精的招数杀了。群雄均非胆怯怕死之人,然眼见敌人势若颠狂而武功又无人能挡,大厅中血肉横飞,人头乱滚,满耳只闻临死时的惨叫之声,倒有一大半人起了逃走之意,都想尽快离开,乔峰有罪也好,无罪也好,自己是不想管这件事了。 【——《天龙八部》】 困兽犹斗,神勇无敌。然而人的信念和价值一旦崩塌,就会丧失一切勇气和智慧。当一位声威赫赫的丐帮帮主突然众叛亲离、寄予全部热血衷肠的丈夫伟业轰然倒塌时,萧峰心中充满不见容于天地的悲苦,承受着真相难辨、亲仇不分的精神失重与失衡:他任由坐骑信步而行,心中混乱已极:“倘若我真是契丹人,过去十余年中,我杀了不少契丹人,破败了不少契丹的图谋,岂不是大大的不忠?如果我父母确是在雁门关外为汉人害死,我反拜杀害父母的仇人为师,三十年来认别人为父为母,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乔峰啊乔峰,你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天龙八部》】 想萧峰一生,孤苦伶仃,颠沛流离,在精神世界里也同样是一个孤儿,在现实生活四处碰壁后,他终于走向爆发,以极端的方式书写着对于命运的不满、反抗与无奈。 萧峰的身世早已注定,真正的悲剧就来自命运将他生在契丹、养在大宋。一生一养同样恩德,一北一南敌对家邦,由乔峰变为萧峰,他用了无可匹敌的勇气、无坚不摧的意志、无所不及的智慧、无人抵挡的武功,找寻真相,洗脱冤情,最后却将自己置放在无法调和的历史矛盾中。 深受忠君报国、仁民爱物等儒家思想、中原文化浸染的他,承袭烈烈胡风、一身契丹血脉、大辽子民的他,到底何去何从? 多数情况下,的确血缘就是依据,善恶只看立场。然而萧峰的人生处境远不是这么简单。既有家国之争,也有个人恩怨,是非对错绝难判断。然而英雄之为英雄,就在于其大仁、大义、大智、大勇。藏经阁一番宏论,当真是以天下苍生为念的菩萨心肠:萧峰踏上一步,昂然说道:“你可曾见过边关之上、宋辽相互仇杀的惨状?可曾见过宋人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情景?宋辽之间好容易罢兵数十年,倘若刀兵再起,契丹铁骑侵入南朝,你可知将有多少宋人惨遭横死?多少辽人死于非命?”他说到这里,想起当日雁门关外宋兵和辽兵相互打草谷的残酷情状,越说越响,又道:“兵凶战危,世间岂有必胜之事?大宋兵多财足,只须有一二名将,率兵奋战,大辽、吐蕃联手,未必便能取胜。咱们打一个血流成河,尸骨如山,却让你慕容氏来乘机兴复燕国。我对大辽尽忠报国,是在保土安民,而不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因而杀人取地、建立功业。” 【——《天龙八部》】 虽然身为辽国南院大王,他心中装的却是辽、宋两国百姓的安宁与幸福,继而我们毫不怀疑,他是以天下为已任的。他质疑身份带给他的种种束缚和冤屈,但他超越了家仇国恨的小我境界,循着内心的良知慷慨出手。 他接近了真理,但却超越不了现实,于是只有把最美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撕碎,宁负我命,不负苍生,成为一个以死相酬、以死抗争、以死解脱的人。 在情感上不负养身之邦,以知交至爱为依归,尝尽人间悲喜;在身份上还自己于契丹胡人,以忠孝两全为选择,归于自戕之路;在功绩上止戈于阵前,以宋辽和平为诉求,成就英雄之名;在精神上超越民族之争,以良知天道为引导,走向大善之途。 赤胆忠心非胡非汉,以死求道止于至善。萧峰是一个真正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家邦,无愧于父母的悲剧英雄,如孔庆东所说,他以其气壮山河的自绝“奏响了民族和平的最强音”。 凡能称得上英雄、豪侠者,无论身世如何悲、奇、险、怪,无论命途如何坎坷多艰,他们的抉择之中始终都伴随着良知,每一次功力大涨几乎都得天助,每一次化险为夷都因善念。启之于天、顺之于道,善,在他们的情思意态和行动轨迹中发挥着决定性作用,因而才有这些英雄豪杰临危不惧的勇气、处变不惊的智慧、扭转乾坤的力量。险象环生的江湖终是正义胜利的疆场,命运多舛的豪侠终成琴心剑胆的英雄。 从哲学上说,任何事物都是对立的双方在同一体内运动,沿着统一的框架,向着同一的目的。恶,在文学世界里,完成的是推动情节发展,丰富人物个性、揭示人性复杂等作用,没有恶,就没有文学;恶,在哲学世界里,则成为善的对立同一,表象上是善的反面、对立面,本质上是善的变化形态,同一在善的基本框架中,没有恶,就没有世界。从萧远山和慕容博四手相握、阴阳互济的结局,我们最能看到善恶之间的转化与同一:渐渐听得萧远山和慕容博二人呼吸由低而响,愈来愈是粗重,跟着萧远山脸色渐红,到后来便如要滴出血来,慕容博的脸色却越来越青,碧油油的甚是怕人。旁观众人均知,一个是阳气过旺,虚火上冲,另一个却是阴气太盛,风寒内塞。玄生、玄灭、道清等身上均带得有治伤妙药,只是不知哪一种方才对症。 突然间只听得那老僧喝道:“咄!四手互握,内息相应,以阴济阳,以阳化阴。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消于无形!” 萧远山和慕容博的四手本来交互握住,听那老僧一喝,不由得手掌一紧,各人体内的内息向对方涌了过去,融会贯通,以有余补不足,两人脸色渐渐分别消红退青,变得苍白;又过一会,两人同时睁开眼来,相对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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