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马克思对查尔斯·狄更斯有很高的评价,认为以狄更斯为代表的“现代英国的一批杰出的小说家”通过卓越的、描写生动的作品,“向世界揭示的有关政治和社会真理,要比所有职业政客、政治家和道德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还要多”。260而从另一个角度看,狄更斯是19世纪第一个把英国浪漫主义诗人所讴歌的儿童形象转化为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所书写的主人公的杰出作家。对于19世纪以来的英国儿童文学,狄更斯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他对于儿童的描写,对于苦难童年题材的大力开拓。
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Dickens,1812—1870)出生在英格兰南部的海港城市朴茨茅斯市郊的兰德波特,在家中子女中排行老二,父亲约翰·狄更斯是海军军需办事处的小职员。查尔斯的母亲受过良好教育,对于查尔斯的读书识字帮助极大。查尔斯天资聪颖,喜欢看书,年幼时期就读遍了家中藏有的所有文学名著,这对于他日后的写作有很大的影响。由于父亲嗜酒贪杯,喜好与同事交际应酬,而家中子女众多,家境日趋窘迫,终至入不敷出,难以为继,只得靠举债度日。由于欠下大量债务,约翰·狄更斯被关进债务人监狱。一家人无房可居,不得不随之迁到监狱处居住。狄更斯后来将这种“监狱家庭”的悲惨遭遇写进了他的小说《小杜丽》中。正是由于家境穷困,幼年的狄更斯被送到伦敦一家鞋油作坊当学徒,每天工作10个小时。这噩梦般的童年经历让他终生难忘。在全身心投身文学写作之后,狄更斯用饱含深情的笔触把个人的辛酸童年升华为苦难童年的文学叙事,表达了对所有弱小穷困者的悲悯,对一切压迫者和压榨者的愤慨,唤起了人们对童年的关注,对社会责任的反思。15岁时,狄更斯进入一家律师事务所当学徒,后来当上了民事诉讼法庭的审案记录员。20岁时,狄更斯担任了一家报社派驻议会的记者,专事采访和报道下议院活动的工作。只断断续续上过几年学的狄更斯办了一张大英博物馆的借书证,利用业余时间看书学习。凭着刻苦自学和艰辛努力,他逐渐在写作上崭露头角,于1836年开始发表描写伦敦街头巷尾日常生活的特写集《博兹随笔》。同年,他开始陆续发表连载小说《匹克威克外传》(ThePickwickPapers),不久便引起轰动,从此踏上职业创作的道路。狄更斯是个非常勤奋的作家,一生创作了大量作品,包括14部长篇小说,20余部中篇小说,数百篇短篇小说,一部特写集,两部长篇游记,一部《儿童的英国史》,以及大量演说词、书信、散文、诗作等。
查尔斯·狄更斯在他的小说中令人难忘地描写了英国中下层社会种种触目惊心的贫困与混乱情景,尤其揭示了儿童作为拜金主义社会的牺牲品所承受的精神和物质生活的双重苦难。批评家波尔赫默斯指出了狄更斯在小说中描写儿童的重要性:“正是查尔斯·狄更斯,而不是任何其他作家,使儿童成为道德关注的重要主题;作为一个小说家,狄更斯所做的贡献没有什么比他对于儿童的描写更具影响力的。为了认识和揭示生活的故事,理解和想象孩子们遭遇了什么事情是必要的。”261事实上,狄更斯在他的众多小说中呈现了令人难忘的儿童群像——小说《奥利弗·特威斯特》(OliverTwist,汉译为《雾都孤儿》)中的主人公奥利弗·特威斯特,他的坎坷童年,他在济贫院里的一声哀求“先生,请再给我一点稀饭”让无数读者流下眼泪;小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NicholasNickleby)中的斯迈克,他是约克郡一所寄宿学校的学生,饱受校长斯奎尔斯一家人的欺凌和虐待;小说《老古玩店》(TheOldCuriosityShop)中的主人公小耐尔,一个美丽纯洁的少女,与外祖父相依为命,她悲凉凄苦的命运,以及她不幸夭折的悲惨结局让无数读者垂泪不已;中篇小说《圣诞颂歌》(ChristmasCarol)中的小蒂姆,鲍勃·克拉特契特的小儿子;小说《董贝父子》(Dombey)中大资本家董贝的一对儿女,保尔·董贝和弗洛伦斯·董贝;小说《大卫·科波菲尔》(DavidCopperfield)中的主人公大卫·科波菲尔的奋斗历程和情感经历让人感动;小说《荒凉山庄》(BleakHouse)中男爵夫人的私生女埃丝特·萨莫森,以及负责打扫卫生等杂务的乔;小说《小杜丽》(Lit-tleDorrit)中杜丽先生的小女儿艾米·杜丽,她的全家老少因无力偿还债务而被监禁于伦敦的监狱之中,备尝苦楚;小说《远大前程》(GreatExpectation)中的孤儿皮普,得到姐姐一家的抚养,但在特定环境的诱惑下丧失了原有的淳朴天性,历尽沧桑和磨难之后方才认识到铁匠姐夫的善良与关爱,认识到人间的真情,开始新的生活;《艰难时世》中,国会议员、商人葛擂更的女儿露意莎和儿子汤姆在父亲的“事实原则”和“实用原则”信条的管教下,走上了一条失败的人生道路……
如果要把狄更斯的主要作品一一进行简述,将花费很长的篇幅。从总体上看,狄更斯的小说创作体现了英国现实主义文学的伟大传统,作者善于通过夸张、巧合、悬念和戏剧化手法述说故事,感人至深,发人深省;感伤之余往往又流露出幽默趣味,极富阅读和欣赏价值。对于英国儿童文学,狄更斯为这一时期英国城镇少年儿童的苦难命运大书特书,具有重要的文学史意义。《雾都孤儿》中的奥利弗·特威斯特在济贫院的贫民习艺所里终日劳作,食不果腹,只因为在喝完少得可怜的稀粥后请求再添一点,竟然被当局视为犯上作乱的坏孩子,要严加惩罚;《老古玩店》中,失去父母的少女小耐尔与外祖父相依为命,外祖父开了一家古玩店,尚可维持生计。但外祖父沉溺赌博,中了奸商的圈套,不仅破了产,而且还使小耐尔陷入被人抢走霸占的危险之中。为了摆脱坏人的魔掌,祖孙两人趁着黑夜逃出伦敦。在逃亡路上,小耐尔备尝劳累艰辛,还要为外祖父不时重操赌博恶习而伤心忧虑,终于不幸夭折。事实上,深爱着外孙女的老人之所以执迷于赌博,不是因为染上了难改的恶习,而是想为外孙女挣一笔钱,以便让她在自己死后能够安身立命,免于受冻挨饿。几天后,老人也心力交瘁,死在外孙女的墓碑之前。《大卫·科波菲尔》中的主人公大卫是一个遗腹子,与母亲相依为命。本来母子俩还有亡父留下的一小笔遗产和一座房屋,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但自从凶残贪婪的商人麦得孙通过欺骗手段与大卫母亲结婚之后,母子俩便遭受了无妄之灾。继父麦得孙把同样凶残歹毒的姐姐叫来当管家,在两个恶人的摧残之下,大卫时常遭到毒打,还被送进一所外地的寄宿学校,母子分离。大卫的母亲被折磨至死。母亲死后,大卫又被送到一家货栈当童工。不堪压榨和压迫的大卫下定决心逃出虎口,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找到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姨婆,苦尽甘来。作为狄更斯苦难童年叙事的重要作品之一,该小说对大卫童年遭受的苦难寄予无限的同情。这部小说带有作者的自传成分,但作者并没有拘泥于原有的经历,而是在现实生活的基础上进行了充满想象力的创作。《小杜丽》也是根据作家幼年的家庭经历而创作的。威廉·杜丽先生因为负债而被送进马夏尔西监狱,他的妻子带着一对儿女也住进了监狱。一段日子以后,杜丽先生的小女儿艾米在监狱里出生了,人称小杜丽。她善良、懂事,在母亲去世后,年方8岁的小杜丽就担负起照顾全家人的责任。但她的父亲和哥哥姐姐却变得越来越自私,把小杜丽的无私奉献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不难发现,在作者对小杜丽的描述中映照着作者自己的身影。在《远大前程》中,皮普是个孤儿,从小便生活在姐姐家中。姐姐脾气火爆,时常动手打人。而姐夫乔是个乡下铁匠,心地善良,对性格粗暴的妻子始终逆来顺受。乔很喜欢皮普,两人是推心置腹的好朋友。皮普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感到满足,也准备像姐夫一样,成为一个自食其力的铁匠。然而当他偶然间结识了当地贵妇郝薇香小姐的养女艾丝黛拉之后,他的想法彻底改变了,他想做一个体面的绅士,走进艾丝黛拉的生活。但他不知道,新婚之夜遭到抛弃的郝薇香小姐之所以收养艾丝黛拉,是为了报复男人,而他只是一个被玩弄和报复的对象而已。不久,有人匿名出资送他到伦敦上学,接受良好的教育。皮普自认为这个出资人就是贵妇郝薇香小姐。到伦敦后,原本淳朴善良的皮普变得越来越虚荣了,甚至变得虚伪起来,成为一个忘恩负义的年轻人了。一心要成为绅士的皮普与姐夫乔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皮普知道了那位出资人的真相,原来他就是皮普小时候帮助过的一个逃犯,而且他就是艾丝黛拉的亲生父亲。这逃犯后来被流放到澳大利亚,靠养羊挣了一大笔钱,决心报答好心的皮普,这才有了皮普到伦敦接受绅士教育的事情。如今这逃犯私自返回英国,按照法律要受到绞刑处决。结果逃犯被抓,但在临刑之前病故了。逃犯的全部财产被没收,皮普顿时从天上跌落人间,不仅身无分文,而且欠下大笔债务。在巨大的变故打击之下,皮普病倒在床。在危急关头,姐夫乔日夜守护在皮普的床边,精心照料,而且还用自己所有的积蓄替他还清了债务。病愈之后的皮普认识了人间的真情与善恶,决心掀开生活中新的一页,靠诚实的劳动,过踏实的生活。多年后,皮普返乡寻旧,来到已故贵妇郝薇香小姐的旧居前,居然遇见了他曾经深深爱慕过的艾丝黛拉。如今的她在饱经沧桑和受够了不幸婚姻折磨之后,成了一个孀妇。两人的心终于贴近了。这部小说描述了主人公皮普在人生道路上经历的心理发展过程,生动传神地呈现了一个本质上天真无邪、淳朴善良的苦孩子如何随着经济和社会地位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变得是非颠倒,虚荣虚伪,甚至忘恩负义了。 由于小说叙事的巨大容量,与浪漫主义诗歌对童心和童年的讴歌相比,狄更斯对于苦难童年题材的书写。更具有广度和深度,更具有认识的价值和意义。狄更斯本人童年受到伤害的经历是他创作的原动力,他采用批判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捕捉英国工业革命时期形形色色的童年和人生,进行了苦难童年题材的书写。他以生动感人的艺术形象激发读者的愤慨、同情和热爱,在鞭挞自私、贪婪、残暴、压榨的同时,以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笔触挖掘人性中的真、善、美,将历尽坎坷与磨难的儿童形象铭刻在无数读者的头脑之中,促使人们去感受和认识以各种形式遭受伤害和磨难的孩子们,去追溯童年的心理状况。在特定的意义上,无论是狄更斯的浪漫现实主义的童年书写,还是卡罗尔用幻想文学的方式书写童年,他们都是殊途同归的,是对在动荡年代里逝去的以童年为象征的理想王国的追寻和挽留。此外,狄更斯的文学成就在于融合了高雅文学和大众文学,其流畅优美的文学叙述及其富有吸引力的故事性对于后世的儿童文学作家产生了深刻影响,从伊迪丝·内斯比特到琼·艾肯、利昂·加菲尔德等一大批作家都受到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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