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听见他呼唤,忙转过身来。
心头会出错,像舌头、笔头一样:
他睡了;她嘴里念叨,心里胡猜,
说他叫了她名字——她竟没想到
她名字叫啥,这时他还不知道。
她一路沉思,走向父亲的第宅,
吩咐左伊对此事不得声张;
这话的含意,左伊比她更明白——
比她早生一两年,多懂点名堂;
一两年,抓得紧,就等于一个时代;
左伊这两年,像多数女子一样,
是从“自然”那高明的古老学校
学到了种种有用的生活奥妙。
天亮了,山洞里,璜依然睡得很熟,
没有什么来惊扰他的酣寐;
不论是近处潺潺奔泻的溪流,
还是被挡在洞外的乍露的朝晖,
都不曾打搅他,他可以尽情睡够;
饱尝忧患的人儿睡了还想睡——
可怜他受苦受难比谁都要多,
赛似我爷爷《自述》中记载的奇祸。
海蒂可不同:她翻来覆去睡不好,
刚从梦寐中惊醒,翻个身,又梦见
千百件残桅断桨老把她绊倒,
溺死的美少年横陈竖卧在海边。
天不亮就唤醒侍女,惹得她唠叨,
又唤起父亲的奴仆们,他们不免
用亚美尼亚、希腊、土耳其腔调
把小姐咒骂一番,抱怨她胡闹。
就这样,她起身,也叫他们都起身,
借口是太阳快要出来了,等等;
日出和日落使天空霞彩缤纷,
朝阳乍吐无疑是奇观异景,
那时,群山还在潮雾中浸润,
巢中的鸟雀同黎明一道觉醒,
黑夜被甩掉——像寡妇把丧服甩掉,
不再为丈夫(或别的坏家伙)戴孝。
这时,海蒂与晨光迎面相逢;
她的面容比晨光更为鲜艳——
心血升腾到脸颊,再无路可通,
便恣意点染,放散成一片羞颜:
像阿尔卑斯(II)的川流,水急浪猛,
奔泻到山崖脚下,遭到阻拦,
汇成一片湖,波纹一圈圈涌动;
又像是红海——然而红海并不红。
这岛上少女来到了峭壁下边,
迈着轻快的脚步向石窟走近;
初升的旭日向她露出了笑颜,
妙龄的奥罗拉以露水亲她的唇吻,
把她错认成姐妹——这实在难免,
谁瞧见她们两个也都会错认;
人间的这个,同样光鲜而清丽,
却更胜一筹:不是空灵的大气。
又惧怯,又急切,海蒂走进了石窟,
看见小璜像婴儿一样甜睡;
她停下脚步,站着,那神情仿佛
有几分敬畏(睡眠常令人敬畏):
又踮脚近前,把他严严地裹住,
唯恐阴冷的湿气侵入他血内;
然后,她弯下身子,死一般沉寂,
缄默的双唇摄取他微微的气息。
他还是躺着,消瘦枯槁的面颊
浮现着一抹深浓的病态潮红,
像远处雪山顶上的夕照残霞;
额上的皱纹表述了历经的苦痛,
青筋也显得暗淡、萎悴而虚乏;
乌黑的鬈发因沾濡海水而沉重。
经过波涛的浸洗,咸涩,潮润,
而又混染了石窟的阴湿气氛。
她俯身向他,他在她下方熟睡,
像母亲怀里的婴儿那样安稳,
像无风时节的柳丝那样低垂,
像沉沉入梦的海洋那样温顺,
像艳冠群芳的玫瑰那样娇美,
像巢里初生的天鹅那样柔嫩;
尽管祸患使肤色略显焦黄,
他毕竟是个卜分俊俏的儿郎。
他醒了,望了望,本来又会睡着一
又困乏,又疼痛,渴想更多的睡眠;
可是,他眼前浮现的娇艳容貌
却使他无法重新合上眼帘;
女子的容颜上帝决没有白造,
甚至祷告的时候,小璜的两眼
也会从圣徒、殉道者可怕的形象
转向圣母马利亚美妙的画像。
于是,他撑着胳膊肘子坐起,
痴痴望着那少女——她的脸颊上
红白.二色的玫瑰在争妍斗丽,
费了不少劲,她才缓缓开了腔;
眼神流露了情意,说话却忸怩;
一口现代希腊语,纯熟流畅,
带伊奥尼亚口音,轻柔动听,
对他说,他还虚弱,只管吃,别作声。
璜不是希腊人,听了也茫然不晓;
不过,好在他还有耳朵和听觉,
她的嗓音宛如鸣禽的啼叫,
娇柔,悦耳,温婉而又清越,
再没有比这更美更纯的曲调,
是使人热泪应声而落的仙乐——
这悠扬宛转、魅力无穷的乐章
仿佛从天庭帝座翩然而降。
让我接着讲下去。疲弱的堂璜
撑着胳膊,抬起头来,于是
见到了一种业已久违的景象——
三四样饭菜——感谢上帝的仁慈!
这些天,他净吃生的,填塞饥肠,
到如今腹内空空,绞痛不止;
他便向端来的食物猛扑过去,
活像是牧师,郡长,巨鲨,或狗鱼。
他身上只一条破裤子,不大体面,
她们两个又不免忙碌一场,
一把火打发了他那些布条碎片,
且把他装扮得像个土耳其儿郎,
更像希腊人—因为免了这几件:
穆斯林头巾、拖鞋、短剑、手枪;
给了他全套装束(除了些零碎),
衬衫挺干净,长裤子又宽又肥。
于是,美丽的海蒂又开口做声,
堂璜却连一个字也不明了;
这希腊少女看见他正在聆听,
便更加来劲,竟说个没完没了;
对她的新朋友、她所保护的病人
一个劲说下去——好在他不来打搅;
最后,停下来换口气,她才发现
他压根儿不懂现代希腊语言。
她便借助于点头和举手投足,
借助于微笑和传情达意的眼光;
她读着她能够读懂的唯一图书——
他清秀面容上显现的句句行行;
通过交感,获致了真情的答复,
一瞥虽短暂,心灵的答案却绵长;
就这样,每看一眼,她都能读到
千言万语,和她猜想的那一套。
这时,他也靠着手势和眼神,
靠着一字一句地跟她学舌。
来学习她的语言,而毫无疑问。
主要不是猜话语,而是猜脸色:
正如一个人热心研究天文。
主要靠观察星象,不是靠书册;
堂璜向海蒂的眼睛学希腊语言,
比攻读什么课本都更为灵验。
让女子的嘴和眼传授外国腔调
是一种愉快的经历(我意思是指
当那教的人、学的人都青春年少),
至少在我到过的异邦是如此;
你若说对了,她们就欣然微笑,
你若说错了,她们便微笑不止,
会捏捏你的手,甚至会吻你一下:——
就靠这么着,我学了一点外国话。
再回头来说堂璜。如今,一听到
陌生的词语,他便照样跟着讲;
可是有一种情感,像阳光普照,
却无法长久幽闭在他的心房
(正如尼姑的心房里也幽闭不了):
他已经堕入情网,而她也同样,
走的是我们早已见惯的路子——
有少女对你施恩,你也会如此。
每天在破晓时分(对小璜来说
是早了一点,因为他喜欢睡觉),
她到洞里来,也不为别的什么,
只是来看看巢中安歇的小鸟;
她会轻轻把他鬈发来抚摸,
小心在意,不把他睡梦打搅;
俯向他脸颊和嘴唇,她气息轻吐,
像清爽的南风吹拂着玫瑰花圃。
一朝又一朝,他容光更加焕发,
一日又一日,他精力愈益恢复;
身强力壮就痛快,着实不差,
再说,那也是帮衬爱情的要素:
激情的火焰加上健康和闲暇,
就等于火上浇油,把火药投入;
还得靠谷物神、酒神来传经送宝,
没有他们,爱神的攻势长不了。
两个都年轻,一个又这样单纯,
像没事一般,在海里浮游洗沐;
她觉得,璜就像天上送来的妙人,
正是两年来她眠思梦想的人物,
是让她来爱的,能使她幸福的神品,
而她也自信能使他同样幸福;
不论谁,欢乐必得与对方分享——
“幸福”一出世就是孪生一双。
她只消看他一眼,就满心欢畅:
同享天然的乐趣,被爱抚而战栗,
他睡去、醒来,她总守望在身旁,
生命仿佛在扩大,有增无已:
一辈子相依相守是过高的奢望,
一想到同他分离就难免惊悸;
他是她的,是海里得来的奇珍,
是她的头一个也是末一个恋人。
时光流逝,匆匆又是一个月,
美丽的海蒂天天来探望情郎;
她多方防范,让他神不知鬼不觉
悄悄在怪石嶙峋的角落里潜藏;
终于,她父亲的船队又出海营业,
去搜寻海上那些来往的客商,——
和古代不同,要抢的不是伊娥,
是驶往开俄新的三艘拉古萨船舶。
她这就自由了,因为她没有母亲,
当她的父亲出海远航的时候,
她无拘无束就像已嫁的妇人,
像随心所欲东跑西颠的女流,
又没有一个兄弟来碍事分心,
在照过镜子的女人里,就数她自由;
我这样打比,说的是基督教国度,
那里,还不兴对老婆严加禁锢。
她便延长了每次的访问和交谈,
(哪能不交谈!)他学话学了这么多,
已经能提议到外边散步一番,
——自从那一天,他像初开的花朵,
掐断,萎垂,湿透,僵卧在海滩,
直到如今,还很少出去走动过,——
于是,晚半晌他们就外出游逛,
看红日西沉,对面是东升的月亮。
这海岸荒无人影,激浪翻飞,
上面是峭壁,下面是辽阔的滩头;
四处有纵横流泻的港汊溪水
向遭遇风暴的客人温存迎候;
版权声明
本站素材均来源与互联网和网友投稿,欢迎学习分享
堂璜与海蒂2:http://www.yipindushu.com/wenxue/10421.html
推荐文章
09-12
1 北欧儿童文学的发展和成熟209-12
2 经典古风诗句大全合集精选2109-12
3 泰戈尔诗集经典大全合集精选1109-06
4 名人的故事20字左右09-12
5 1900—1940年俄罗斯少儿文学轮廓勾勒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