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会听患者说，他们的情感和经历实在太复杂，复杂到让他们难以应付。我相信，如果这些人能透过表面的价值观，建立起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那无论面对多复杂的情况，他们都不会觉得难以应付。

我应该奉行素食主义吗?世界上是不是永远都会有战争?我能彻底摆脱种族歧视吗?对自然环境我应该承担多大的责任?我对政治的关注应该保持在什么程度?经常这样反思，可以帮我们建立起一套复杂的、有深度的人生哲学，提高我们的道德敏感度，让我们学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而不是盲目遵从固定的价值观和人生原则。

【充实少年精神】

探讨自恋问题时，我们曾分析过荣格和原型心理学所谓的少年心态，也就是心灵具有男孩或年轻男子气质的一面。这里所谓的"少年",并不仅限于实际意义上的男孩、男性，或是任何年龄阶层，甚至不限于人类——例如一栋房子，如果它更多地表现出自恋的色彩，而不是舒适或实用性，那我们就可以说它具有少年气质。

空，然而他不顾父亲的警告飞得太高，结果翅膀上的蜡因太阳的高温而熔化，伊卡路斯坠海而死。

我们可以这样解读这个故事：“少年”靠着精神的翅膀高飞远遁，逃离了错综复杂的人生。他逃得太远了，逾越了人间的范畴，所以太阳让他坠向死亡。我们追求宗教和精神生活，是为了摆脱凡俗世界的纠缠困扰，超越日常生活的束缚与乏味。

我曾亲身体验过神学院中的生活，那种远离尘世、潜心修行、无拘无束的感觉，的确令人神往。即使在今天，我有时也会怀念那段时光。当我下定决心放弃神职，回归世俗生活时，一位婚姻美满、有两个孩子的朋友来找我，要我重新考虑这个决定。很显然，他渴望着脱离尘世，摆脱家庭生活的羁绊。他不明白我怎么会放弃那样的日子。"你完全是自由的。"他说，“没有人依赖着你。”

精神生活的超脱不仅能给我们自由，激励我们的心灵，也容易让我们得意忘形。然而，急于逃离人生迷宫的少年精神，却有可能因为自身的飞升而熔化。我亲眼见过一些热衷于精神追求的年轻人，因为过度的自我剥夺，最终像伊卡路斯一样，坠入抑郁和执迷之中。追求精神生活的人，有些的确能将世俗的牵绊抛在脑后，但对另一些人来说，精神高空中的稀薄空气却充满了危险。振翅高飞的少年情怀，很容易与心灵失去联系。

珀勒洛丰是希腊神话中的另一个少年形象。他骑着有翅膀的飞马珀伽索斯，想要飞上天庭聆听诸神的谈话，结果也坠回地面，余生在凄惨中度过。他的故事体现了少年精神的另一个侧精神实践与心理深度面——渴望了解不应为人类所了解的知识。今天，我们经常听到自称“神灵附体”的人说：“是上帝告诉我该怎么做。”他们指的并不是内心中的精神交流，也不是荣格所说的积极的想象力。他们的意思是，上帝明确地、特别地选中了他们，允许他们领悟常人所不知晓的秘密。这样的信念具有很强的自恋色彩，在信念的驱使下，他们很容易跟日常生活决裂。对精神境界的追求，的确能让我们更好地感悟人生，但若过度追求，就很容易落个惨淡的下场。

希腊神话中，少年法厄同试图驾着太阳战车横跨天空，结果化成一团火球坠落到地上。少年阿克泰翁在森林中游荡，无意中窥见正在沐浴的女神阿耳忒弥斯，结果变成了一只小鹿，被自己的猎狗撕咬扑杀。

谈论这些神话中的少年形象时，我尽量避免使用道德说教的口吻。对于神话故事中的惩罚，我们不应该单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因为这样的情节只是为了表现某种行为会造成某些特定的后果。少年精神中存在的因果报应的成分，故事中少年人物承受的苦难，则反映了其中的阴暗面。如果你允许注意力四处游荡，就像森林里的阿克泰翁一样，你就有可能窥见常人难以见到的美妙景象，但这样的好运也会改变你的人生。故事中的少年遭到惩罚，只是说明，少年之心对于神性的追求，的确会对心灵产生影响。我们当然用不着逃避这种影响，但必须了解它的存在，知道精神境界的提升是有代价的。阿维拉的泰瑞莎是神秘主义的忠实践行者，她坚信人们的精神生活需要良好的、长期的指引。泰瑞4 走的路人莎告诫追随她的修女们，一定要仔细聆听忏悔者的告白，如果不想步阿克泰翁的后尘，被自己崇拜的女神变成一只动物，那就必须让精神活动在心灵中进行。

耶稣具有多方面的少年特质。他反复说：“我的国不属于这世界。”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努力推行博爱的思想。他也常说，他所做的是天父的工作，这凸显了他身为人子的形象。他的童年是脆弱的，同时也充满了权利与财富的诱惑，但他轻易抵御了这些凡俗的诱惑，这与另一位少年理想主义者——释迦牟尼的经历如出一辙。他违反自然法则，亲手创造神迹，这是任何少年都渴求的能力。他与同为少年的哈姆雷特一样，身负父亲交托的精神责任。他在山园中的祈祷，集中体现了他个性中忧郁的一面。最终，耶稣获得了超升，正如希腊神话中的那些少年人物；而他在十字架上所受的鞭答和所流的鲜血，也同样是少年必经之苦难的写照。

耶稣的少年气质，以及他创立的宗教所具有的少年精神，也体现在他与自己家人的疏远上。有人告诉他，他的母亲正在寻找他，他却指着周围的人群说：“这就是我的母亲和父亲。”耶稣与女性的关系，我们并不是很清楚，但他经常处在几位男性的陪伴之下——这也是少年气质的体现。他与现有的体制格格不入，与长者们——那些宗教领袖和导师——尤为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