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风格的形成,显然与杨守陈的诗歌创作思想有关。《赠主事戴公挽诗序》称:“人之心感于物而动,则必形之于声。诗者,声之成。文者,也由心有所感而形。于是可以观兴焉,是故感吉庆之来则乐心动,感横逆之至则怒心动,感凶丧则哀心动,感祸难则忧惧之心动,感亲昵则爱心动,感神人之尊则敬心动。惟其心之感动有异,而声之异随焉,是故乐心动则其声蝉以缓,哀心动则其声噍以杀,怒心动则其声粗以厉,忧惧之心动则其声繁以促,爱心动则其声和以柔,敬心动则其声直以廉,诗无不具焉。……观其美则思劝,观其恶则思戒,此诗之道所以至于美教化、移风俗也。”(41)这是杨守陈对诗歌创作规律及社会作用的深刻理解。《诗坛雅韵序》称:“人之生也,有形斯有声,有心斯有志,志发于言而为诗,声成文而员谓之韵。自古诗无不韵者。世既降,而诗体屡变,韵学寖微。……嗟乎!古者诗作而韵生,后世乃依韵以作诗,诗道盛衰,于是乎系,吾安得隆古之英与论大音之妙哉!”(42)由此可知,杨守陈坚持诗歌是人类思想的结晶。不同的感受,有不同风格的诗歌。杨守陈《彭文宪公文集序》:“古今文至众矣,创意立辞者,固人人异。后或扩而章之,或翻而直之,或蹈之,或攘之,亦莫能同。大抵本乎资,得乎学,乘乎时与位之故耳。”(43)这是说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作品,虽然有继承之处,但资质、学力、时代与地位的不同,使得他们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作品。这实际上是否定了简单的模拟说。
2.散文创作
杨守陈的散文喜欢说理,尤重视德性的培养。《送孔生序》:“世谓有赀为富,有爵为贵,而贫贱反是,皆系乎天而不可必得。然吾观人之富贵贫贱,有不在赀与爵者,何居?世之都三旌、位有万金产者,或贪求而不止,或忧苦而不释,是与乞璠丐道而号啼寒饥者不异也。古之君子,虽羹藜晗糗,处环堵之中而无慊于己,无求于人,其至道之充腴,盛德之辉赫,溥之而昌六合,与天地同其大,播之而烛万世,与日月同其明。虽四海之富,万乘之贵,莫敢与之并也,而况如前所云者,曾何足道?而彼以是骄稚于我,是以腐鼠吓鹓雏也,孰顾之耶?士方慕人之富贵而不知己之有富贵,又反羞己之贫贱而不知富贵者之贫贱甚于我也,往往丧其守以徇其势,何其昧哉?……故少而富者长多贫,老而贵者其少也多贱,终始富贵者几人哉?故侯旧相鬻瓜丐食,而耕渔贩筑饥寒顿踣者,往往取王侯将相之位。故富贵者不必骄人,而贫贱者不必畏人。生归矣,尚惟求在我之富贵,而勿畏在人之富贵,以俟在天之富贵可也,而祖不云乎‘学也,禄在其中’”。这篇别序开篇直入主题,可见杨守陈是有感而发,与一般赠别序的应酬之作颇有差异。世人向往富贵,财富与爵位乃是富贵的象征,逐爵求富是很多人终生奋斗之目标。杨守陈认为“人之富贵贫贱有不在赀与爵者”。在他看来,所谓的富贵之人,拥有财富和爵禄,却为贪欲所困,精神上的贫乏与饥者无异,难说得上真正的富足。古之君子即使“羹藜晗糗”,饮食粗劣,“处环堵之中”,为时所屈,却有难得的坚守,“无慊于己,无求于人”,“至道之充腴,盛德之辉赫”,物质上十分贫乏,精神上却是甚是富足。“溥之而昌六合,与天地同其大,播之而烛万世,与日月同其明”。从历史的角度而言,最终扬名于千秋,真正称得上富贵的当属此类。世人目光短浅,很多士人亦是“慕人之富贵而不知己之有富贵,又反羞己之贫贱而不知富贵者之贫贱”,甚至因此而放弃自己的操守,因此沉沦,又是何等的愚昧。杨守陈这种超脱世俗的认识实乃难能可贵。
《与冯汝止书》:“孔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然则德者,尤吾子之所以当勉者也。古今人学超一世,才高万众,而逐于乡,摈于国,幸而达者,不诛于当时,则诛于后世,无德故也。其有德者,穷则善一乡,达则善天下。虽或晻昧,屈抑于一时而卒,光明俊伟于百世不可磨。吾子修其德有年矣,然欲任天下之重而收后世之名,不可不加勉也。坳堂杯水,仅浮一芥,而江海容百斛之舟;一烛荧荧,逾时息焰,而日月光于万古。故当大任、振家声者,非大德则不能之,吾子之德不可不大之也。尊所闻,行所知,以古圣贤为标准,而必求其至焉则得矣。”(44)这封信阐述了德学的重要性。要想成就一番事业,始终如一的究理修德是不可或缺的。“尊所闻,行所知,以古圣贤为标准,而必求其至焉”,简单说,就是究理践行。 《南山黄先生墓志铭》:“吾鄞风俗自古朴淳,大里之高节,董溪之纯孝,可征也。宋庆历、淳熙以来,诸老杰出,表以驯行,阐以正学,既骎骎于古矣。国初,士犹修德行、砺名节、尚道德,而文艺、仕进不甚贵之。逮于今,则文艺日以盛,仕进日以繁,而向所谓德行、名节、道学者,或莫知省。于是,老成人凋谢尽矣,而先生岿然若鲁灵光之独存,后生小子有志于古者,尚可宪而乞焉,今亦已矣。噫,可痛哉!”(45)这是为其祖父道友黄润玉撰写的墓志铭。由此可知,宁波的乡村社会风俗,明初与明中叶有了较大的变化,明初先道德后文艺仕进,明中叶以后先文艺仕进后道德。如黄润玉、杨守陈诸人,处于转型之中,苦苦坚持着明初的先道德后文艺仕进理念,然而显然已经非常困难。 杨守陈散文也有一定的社会现实批评精神。如《览怡寿堂诗集》:“正统中,宦者王振方贵擅威福,有贱工谄事振,与为赂阶,故趋其门者若市朝,自公以下多折节与之交。后振谋不轨,致上皇北狩。既伏族诛,遂戮及其党,而彼贱工者卒脱死,盖其所交者犹在位故也。其有《怡寿堂诗集》锓于梓,余偶览之,皆一时名卿才大夫所作,类皆讳其贱而妄称其贤。呜呼!工者,民之役,士且不与之齿也,况大夫卿乎?彼大夫卿者,荷国之恩,食天之禄,锦绣其袍,金玉其带,峨冠而纳履,登金门,上玉阶,与天子相唯诺。居则坐严屋,据高案,胥吏列侍与台卫翼,俨赫若神明,呼喝鞭笞,莫敢不服。出则乘高舆,策骏马,从者左执盖,右执孟,前呵而后拥,途之人皆拱避焉。其尊且贵如是,所谓天子之毗,诸侯之师,庶人之宗主,而四方万姓之所瞻依者也。胡不自重,胡不为国重,而与夫至卑极贱奔走服役之人缔交结好以固位希爵。且作为文辞以称引之而不耻,则其于振可知矣。”(46)此论语言动人,议论犀利。杨守陈将这些朝臣享受的恩惠和声望,与卑贱之工匠行为进行对比,形成了强烈的落差,以现此等朝臣的无德与无耻,读罢不免感慨万分。这篇议论文是杨守陈25岁左右所作,耳闻时局之艰,目睹世风之日下,难免伤感悲痛。相比其出仕之后的多数应酬之文,此时期的文章显得生动不少,可读性也更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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