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省三文学的特色
一位作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主要由两方面的因素来决定。其一是作家的文学思想与当时的时代思潮的关系,其二是作家的艺术风格具有怎样的独创性。作为童心主义的儿童文学,千叶省三的文学思想是与大正时期的民主主义、自由主义教育思潮相合拍的。在艺术风格方面,千叶省三则是那样卓尔不群。
1.回忆的文学。
千叶省三曾说:“我要在自己的幼时的记忆中去创作自己的童话。”522纵观千叶省三的现实性儿童小说,作家的确是在表现生活在记忆中的儿童们的生活。而且作家只是再现了记忆中的儿童生活,却并不期求创造新的儿童世界。 与千叶省三相似,将自己的幼时的记忆和体验作品化的作家,在当时还有有岛武郎和岛崎藤村。“由武郎、藤村、省三所尝试的将自己的体验作品化,确实使日本儿童文学从故事的改写阶段向前发展了一步”523。不过固守自己的记忆和体验也有消极的一面,那就是拒绝虚构,放弃了儿童文学更丰富的可能性。 2.乡土气息和民族特色。 千叶省三在创刊《童话》杂志之初,便将“尊重产生于日本风土的具有乡土性的童话童谣”作为办刊方针,后来,正是省三本人以自己的一系列现实性儿童小说实践了这一艺术追求。 省三的儿童小说弥漫着浓郁的乡土气息。日本社会学家日高六郎曾回忆自己年少时身居国外,在青岛读到《阿虎的日记》时的心情:“其中就好像散发着日本的泥土的气息,把几乎不了解日本的我紧紧地吸引了进去。”在小说中这种乡土性主要来自生动有趣的方言、写生手法所切实再现的记忆中的乡村的人情、风俗和景物。 千叶省三对乡土性的情结,甚至《嘀嗒》这样的以西方小人为形象底色的作品中也有明显流露,结果是使双方得到和谐的融合。 千叶省三的儿童文学观 千叶省三的儿童文学观,既有进步的一面,也有保守的一面。其进步的一面表现在,他不满意于当时以小川未明为代表的创作童话所存在的观念性以及人物处于模糊之中的缺欠,而主张切近现实中儿童的心理,并把写生的方法导入儿童文学的创作之中,结果是塑造出了活泼生动具体可感的儿童形象。保守的一面则在于他迎合了一味追求艺术品位却轻视对儿童文学来说是不可缺少的生动性、趣味性的时代思潮。在大正时代,“把儿童文学提高到文学上来”成了当时儿童文学界的口号。千叶省三本人就说过:“我认为不应该把儿童的兴趣放在第一位。要诞生的最优秀的作品,未必是最能吸引众多儿童的兴趣的……我想进一步尊重创作童话,进一步再进一步走向艺术的清高。”524在当时还没有人思考过,一方面追求文学性一方面给儿童快乐和愉悦才是儿童文学的真正意义。 正如前面作品评价所显示的,千叶省三是一位熟知儿童并具有儿童文学才能的作家。但是,省三的作品并没有受到当时评论界的公正评价。他的儿童小说在当时并没有引起多大反响,获得高度评价;他的《汪汪的故事》等出色的幻想童话则被人贬斥为“笑话”,作家竟也自动停止了这类创作,从而埋没了稀世的才能。 尽管千叶省三在观念上宣称要“走向艺术的清高”,但是,他却不但没有创作出高品位的艺术儿童文学,反而在晚年放弃了艺术儿童文学的创作,而一味去写通俗的娱乐小说。是时代思潮与作家素质的根本矛盾导演了这一幕时代的悲喜剧。 宫泽贤治:孤高的求道者 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宫泽贤治是一个独特的存在。英年早逝的宫泽贤治不仅与以东京为中心的儿童文学文坛无缘,而且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他的生活也迥异于当时儿童文学的主流作家们。正如有的日本学者所说,宫泽贤治是燃尽自己的肉体之后,才点燃精神生命的不熄火焰的。生前只出版过诗集《春与修罗》、童话集《要求特别多的餐馆》,并且几乎没有引起反响的宫泽贤治,在去世以后却声名鹊起,犹如一颗被拭去尘封的珍珠,发出耀眼的光辉。宫泽贤治成为最早出版作品全集的儿童文学作家之一,关于宫泽贤治的研究专著的数量之多,在作家研究领域也堪称首屈一指。 宫泽贤治童话的“悲”“喜”境遇,令人对历史的公正性、艺术生命力的永恒性频生感慨。 求道者的生涯 宫泽贤治(1896—1933),生于岩手县稗贯郡锻冶町的一个以经营当铺、买卖旧衣物为业的家庭。贤治的家庭与在当地作为大财主的宫泽家庭有血缘关系。宫泽贤治曾在给人的信中写道:“如今没有比属于财主但却根本不是财主更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了。”作为“社会被告”的负担,压在贤治的一生之中。也许正因为如此,贤治才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与农民相联系的生活。 贤治自幼喜欢听人讲故事。他的姨姥姥擅长讲民间故事,他的小学老师也喜欢在课堂上讲故事。这些故事对贤治后来的童话创作以及给邻里的孩子讲故事一直有着影响。 贤治在中学期间入迷地阅读宗教和哲学书籍,曾听讲佛经和参禅。这时日莲经已深深地吸引了贤治。1915年,贤治考入盛冈高等农林学校农学科。毕业后,贤治留在学校,作为进修生从事地质、土壤、肥料的研究。为调查土壤而爬山越野的生活为贤治后来的文学创作提供了丰富的体验。 1920,年贤治加入信奉日莲宗的团体国柱会,在城内冒寒苦行,进行布教活动。1921年,贤治请求父母允许他改奉日莲宗,遭到拒绝后离家出走,来到东京。在这里,靠打工自谋生计的贤治依然在街头布教,并以“日莲文学”的创作致力于大乘佛教的普及。据说,贤治曾对小学时代的恩师讲过:“一个月里写了3000页稿纸。到了作品的结尾处,文字一个个地从稿纸里跳出来,向我点头行礼。”尽管这个传说令人怀疑,但是贤治童话的大部分是在这个时期成形的。 1921年8月,贤治因妹妹病危而返乡,同年12月成为稗贯郡立稗贯农业学校教师。做教师的四年多是一段愉快的时光。其间贤治曾赴东京为出版童话集而奔走,但没有出版社接受。 1924,年贤治自费出版了诗集《春与修罗》、童话集《要求特别多的餐馆》。后者是他生前出版的唯一一本童话。 1926年,贤治辞去农业学校的教师工作,来到郊区开始独居自炊的生活。在此写下了《农民艺术概论纲要》。其中的“在全世界没有获得幸福之前,是不能有个人幸福的”“寻求世界的真正幸福即我的求道之路”,集中而鲜明地体现了宫泽贤治的人生观和幸福观。 贤治为农民讲课,开设“肥料设计所”,1928年,由于在风雨中为肥料配方、作物指导而奔走,终于病卧床头。尽管如此,他依然继续童话与诗歌的修改、推敲。1933年9月21日,宫泽贤治给父亲详细留下印刷《法华经》并送给亲朋好友的遗言,安然离世。年仅37岁。 宫泽贤治的童话观 虽然,宫泽贤治生前始终未能步入以东京为中心的儿童文学文坛,但是,他的童话仍然是在时代风潮的影响下产生的。宫泽贤治的童话,除了晚年创作的《拉大提琴的革十》《风又三郎》《银河铁道之夜》等数篇作品,几乎都创作于大正十年至大正十五年,而且晚年的作品初稿也收笔于大正时代。大正时代正是日本儿童文学的隆盛时期,高涨的儿童文学运动、儿童文学思潮,可以说是激起宫泽贤治童话创作欲望的外部原因之一。 促使宫泽贤治执着于童话创作的外部原因之二,便是宫泽贤治的读书(包括听故事)体验。从宫泽贤治的生平中,我们知道,他在幼时从长辈师长那里听到了许多故事,而且直到他创立“罗须地人协会”时,那些民间故事的影响还在他身上深刻地存在着。那个时期,到了周六,他就将邻里的孩子召集起来,给他们讲故事。另外,从宫泽贤治的藏书以及他在童话集《要求特别多的餐馆》的广告文中提到的安徒生的大克劳斯和小克劳斯、卡洛尔的两本爱丽丝、托尔斯泰的傻子伊万,我们可以知道他不仅曾贪婪地阅读西方的儿童文学作品,而且受到其影响。如果仔细品味宫泽贤治的描写丑陋、孤独、受人欺负、嘲弄的夜鹰在拼死飞升之后,终于变成了星星,永远“发出蓝色的美丽光辉”的《夜鹰之星》,就会发现这篇童话与安徒生的《丑小鸭》在人物、情节、主题、描写方面都有某些相似之处。其实与安徒生童话有相似之处的不止《夜鹰之星》一篇,西田良子就曾在《宫泽贤治对安徒生的吸收》一文中论述了宫泽贤治的多篇童话接受了安徒生童话的影响。 那么,促使宫泽贤治拿起童话创作之笔的内部原因是什么呢?对此,梅原猛做了这样的论述:“贤治并非写不了小说才来写诗和童话的。他写诗和童话是出自自己世界观的必然。对他来说,显然动物、植物、山川都和人类同样具有永恒的生命。揭示这些生命的真相,便没有必要采取仅描写人类世界的小说这一形式……在童话中,动物与人类具有对等的意义。这里描写的是动物与人类所拥有的共通的生命的命运。贤治并不想以童话来讽刺人类世界、改良人类世界,而是以童话揭示人类应该怎样与动物等天地自然的生命立于亲爱的关系上。”525也就是说,宫泽贤治对童话具有发自精神根底的人生需求,对宫泽贤治来说,用文学来表现人生,除了采取诗与童话的形式,实在别无途径。贤治童话没有成人读者与儿童读者之分,正是由于其彻底的自我表现。 流贯于宫泽贤治全部作品的是法华经的精神。贤治自称他的作品是“法华文学”。他在给人的书信中说:“此后的宗教即艺术,此后的艺术即宗教。”这位实践型的宗教笃信者便是这样肩负起童话创作的使命。 检验一位童话作家才能的最重要指标便是看其是否相信自己所创造出的(或曰自己头脑中的)幻想世界是真实存在的。从这个意义上看,宫泽贤治的确是一位本色天然的童话作家。在童话集《要求特别多的餐馆》中,宫泽贤治写下了这样的序文—— 我们即使没有足够的冰糖,却能够喝到纯净透明的清风和早晨桃色的美丽阳光。而且,我在田野和森林中,经常看见破旧不堪的衣服变成最美丽的绫罗和镶嵌着宝石的衣服。 我喜欢这样的洁净食物和衣装。 我讲述的这些故事,都是树林、原野、铁道线、彩虹和月光赋予我的。 当我一个人走在槲树林的蓝色黄昏里,颤抖着立于十一月的山风中,我真的已经不能不怀着这样的感觉。我把这些真的好像发生过的事情原原木本地写了下来。 所以,这些故事里,恐怕既有对你有用的地方,也有没什么用的地方。对此我难以区分。故事中也有莫名其妙之处,对此我也无法解释。 但是,我是多么希望这些小故事中的某些内容能成为你的纯净透明的真正“食粮”啊! 在这篇序文中,我们能强烈地感受到宫泽贤治对自然的山川草木、宇宙中的日月星辰的挚爱。这种对自然的情感又与他的宗教精神结合起来。“所谓正确、坚强的生活,就是将银河系置于内心意识之中,跟随着它去行动”,“辉煌地变成宇宙的微尘,飞散于无边的天空”。宫泽贤治所描绘的这种宗教精神,将他与宇宙、自然融为一体。贤治童话所创造的幻想境界是真实存在的“心象描绘”。 在儿童文学作家的诸种类型中,宫泽贤治当然是属于天然素质型的作家,;他不成为儿童文学作家才是令人奇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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