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法国儿童文学拥有了更为丰富的品种和体裁。由于其中的小说、童话取得了更为突出的成就，本书将分别设专章予以评述。在这一节中，我们首先将目光投向诗歌和散文这两种体裁的创作情况。

儿童诗歌是19世纪法国儿童文学创作中一个引人注目的品种。一些最著名的诗人、作家如拉马丁、雨果等都曾为儿童写作过动人的诗篇。儿童诗歌的出现不仅改变了自古以来儿童诗歌奇缺的状态，而且也使法国儿童文学创作的体裁更加丰富和多样化了。

阿尔封斯·德·拉马丁（AlphonsedeLamartine，1790—1869）是浪漫主义诗人中最理想主义化的一位。他的诗作抒情清纯，感情柔和而具感染力。他为自己的小女儿朱利亚写的《孩子醒来时的颂歌》，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诗篇之一，一个多世纪以来，一直在千百万法国儿童的口中流传。诗作表达了天真烂漫的儿童对上帝的“善行”的感激之情，倾诉了他们渴望正义、追求真理、向往幸福生活的心愿。

维克多·雨果（VictorHugo，1802—1885）作为法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人物，在诗歌、戏剧、小说、文艺理论、理论等各个体裁领域进行了大量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仅就其诗歌创作而言，他就被认为“是法国文学史上最大的诗人”。358在雨果的儿童文学遗产中，诗歌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雨果的诗歌数量庞大，艺术性强，反映了近半个世纪法国社会及相当多人的思想情感变化。在他的许多诗作中，儿童一直是他关注和抒写的主人公。例如《孩子》（1828）一诗，通过对一个希腊儿童的描绘，表现了希腊人民对异族压迫者的仇恨：yipindushu.com

土耳其人所到之处，只剩下一片灾难与废墟。

企欧，这产酒之岛成为一块悲惨的礁石，

毫无人迹，不，只有一个蓝眼睛的希腊儿童，

垂着被凌辱的头，靠近着被熏黑的墙壁，

……

啊，可怜的孩子，怎样才能从你的蓝眼睛里，

那像蓝天、像碧海一般的眼睛里，

使泪水消失，让欢乐的眼光

从泉涌般的泪流中闪出？

要给你什么，花朵，美味的果子，还是奇异的小鸟？

——朋友，蓝眼睛的希腊孩子这样要求：

我要子弹和火药。

在雨果的诗作中，像这样通过孩子的眼睛或遭遇来表现时代风云或社会主题的作品还有不少，如有名的《四日晚上的回忆》（1852）一诗，记述了一个7岁儿童无辜死于独裁者拿破仑三世发动政变、肆行镇压的血案。诗人以无比悲愤的情感，写出一个淳朴的老祖母在失去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孙子时那种令人心碎的痛苦。此外，雨果还有许多吟咏家庭生活的诗作和怀念亲人的伤悼诗，如悼念他大女儿的《明天，天一亮》《啊，记忆》《当我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悼念他大儿子的《悲哀》等作品。这些诗作感情真挚，亲切自然，令人读之动情不已。

雨果也专为儿童写了不少诗作，如他为小女儿莱奥波迪娜写下了《为大家祈祷》。与拉马丁为小女儿所写的诗作不同的是，雨果的儿童诗歌紧密联系现实生活，他要女儿正视人间的苦难，而不是躲避、粉饰，或到上帝那里去寻求慰藉。雨果的其他儿童诗歌还有《当爷爷的艺术》《伤疤》《啃干面包的让娜》《破罐子》《植物园的诗篇》《狮子的史诗》等。雨果的诗凝结着他对儿童真挚的关爱，抒发了他对儿童深情的礼赞，同时也包含着他希望孩子们记住人间苦难的良苦用心。在艺术上，雨果诗作构思精巧，叙事力求富于情节性和戏剧性。如《在街垒上》一诗中，反动军官以为公社儿童贪生怕死而加以嘲笑，但最后这勇敢的孩子出人意料地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又回到战场并英勇就义了；《贫苦人》讲述一对贫困的夫妇收容了两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但直到诗的最后一行才把结局点出。在语言运用和锤炼上，雨果的诗歌不仅充满诗情画意，而且都具有优美的诗韵。

19世纪另一位著名的儿童诗作者是马塞利娜·德博尔德·瓦尔莫尔（Mar-celineDesbordesValmore）。她创作的《亲爱的小枕头》《大姑娘》等诗作深受学龄儿童欢迎。

普法战争以后，有相当数量的儿童诗歌带有爱国主义的色彩。维克多·德·拉普拉德的《亲爱的同伴》《一位父亲的书》，伊波利特·维奥洛的《再见吧，妈妈！》等都激发了小读者的爱国热情。

最后应该提到的是诗人保尔·福尔（PaulFort，1872—1960）。这位主要生活于20世纪的诗人一生所写的诗歌共有30册，他把它们汇成总集，题名《法兰西歌谣》（BalladesFrancaises）。其中最早写的部分发表于1894年。这些“歌谣”从民间传说、外省故事、自然界、各行各业中汲取灵感，力求通俗简洁，有的甚至像街头小调。福尔的诗歌行列如同散文，可实际上是格律诗或近于格律诗。作者把这些诗句首尾衔接，连成一片，以致看起来像是散文。原因据说是《法兰西水星》杂志对诗歌是不付稿费的，作者只好用这种形式发表。他的诗集虽然篇幅过于庞大，但后人确实可以从中采撷到许多异常美丽的诗的花朵，包括儿童诗的花朵，例如他的《圆舞曲》一诗，写于19世纪末，至今仍为人乐道，令人回味不已：

要是地球上的女孩子都手牵着手，就可以绕着海大跳圆舞曲。

要是地球上的男孩子都成了水手，就可以用船只在波涛上构筑一座美丽的桥。

那么人们就可以绕着地球大跳圆舞曲，要是所有的世人手牵着手。

这首诗歌情怀博大，意境美妙，具有令人久久感动的艺术力量。它的中文译者莫渝认为：“这首《圆舞曲》，可以当作世界和平宣言，或者目前地球村的和乐憧憬了。”359

在儿童文学诸体裁中，严格意义上的儿童散文（狭义），即真正具有文学意味而又适合儿童特点的散文作品是文学史上较晚兴起的体裁之一。除了法布尔的科学散文外，19世纪的法国还出现了一位为儿童读者写作了不少优美的儿童散文篇章的大作家，他就是法朗士。

阿纳托尔·法朗士（AnatoleFrance，1844—1924）原名阿纳托尔·弗朗索瓦·蒂博，是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法国著名的作家、文学评论家和社会活动家，对当时的文坛有过重大影响。1870年，《金色诗集》的发表标志着他进入文坛，但影响不大。1881年，《若卡斯特》和《西尔韦斯特·博纳尔的罪行》出版后，才确立了他的作家地位，其风格和谐而流畅，艺术上十分精湛。法朗士的重要著作还有《泰绮思》（1890）、《诸神渴了》（1912）等等。1896年，法朗士当选为法兰西学院院士，192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法朗士还是一名积极、进步的社会活动家。第一次世界大战加深了他的悲观主义想法，使他从童年回忆中寻找精神上的寄托。在其一生中，其一直被认为是法国文坛的杰出代表。他逝世后法国政府为他举行国葬，这是自左拉以来无与伦比的葬礼，充分说明了他在法国文化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法朗士是一位具有慈爱、纯朴、正直的心灵的作家。他热爱孩子，在他一生宏富的文学成果中，有不少是为小读者撰写的散文、童话作品。这些作品大多写于19世纪后期，至今仍受到读者的喜爱。

1885年，法朗士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回忆录《友人之书》。这部回忆性散文作品借助一名虚构的人物皮埃尔·诺齐埃尔，生动地叙述了自己从出生到中学毕业的有趣经历，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童年时代的纯朴与天真，是一部适合儿童阅读的散文佳作。此外，法朗士还写过不少精致独特的儿童散文。这些作品今天读来仍散发着清新纯美的艺术芬芳。

法朗士的儿童散文作品大多取材于儿童日常生活片段，多方面地描述了孩子们的精神世界，表现了独特美好的艺术情趣。读这些散文，最令我们心动并陶醉的无疑是作者对儿童世界纯真美好品质的那些轻巧而柔美的描述。那是怎样可爱的一些孩子，怎样质朴的一种天性呵。在《夏克玲和米劳》中，小女孩夏克玲和大狗米劳是朋友。“他们来自同一个世界，他们都是在乡下长大的，因此他们彼此的理解都很深。他们彼此认识了多久呢？他们也说不出来……他们所具有的唯一概念是他们好久以来——自从有世界以来，他们就认识了，因为他们谁也无法想象宇宙会在他们出生之前就已经存在。按照他们的想象，世界也像他们一样，是既年轻又单纯，也天真烂漫。夏克玲看米劳，米劳看夏克玲，都是彼此彼此。”孩子与小动物之间那种天然的亲昵感和和谐感跃然纸上。

在《一个孩子的宴会》中，9岁的戴丽丝和她的妹妹小苞玲邀请皮埃尔和玛苔到乡下来参加一个午宴。已经懂得担忧的戴丽丝在紧张地期待着那是一个好天。“啊！那伟大的一天终于是明朗清洁，阳光灿烂。天空上半点云块也没有。”两位客人都如约来啦！当宴会开始时，戴丽丝是殷勤而严肃。主妇的本能在她内心开始发挥作用。你瞧那宴会的场面：皮埃尔劲头十足地切起烤肉来。他的鼻子抵到盘里，手肘翘到头上，他是在拿出他平生的气力为大家分切一只鸡腿。嗨！甚至他的双脚也在他这番努力中做出贡献了。玛苔小姐吃饭的态度很文雅，不慌张，也不发出响声，完全像一个成熟的姑娘。苞玲倒不是如此特别，她喜欢怎样吃就怎样吃，喜欢吃多少就吃多少。而戴丽丝呢，她一会儿伺候客人，一会儿自己也当客人，也忙得很哩。在这里，孩子们对生活的预演和投入令人难忘。

在《过草场》中，姐姐卡塔琳妮带着小弟弟热昂出门到草场上自由自在地游玩。他们是两个早熟而天真的农家孩子。没有人照顾他们，他们也没有这个需要。“他们认识路，认识所有的树林、田野和山丘。卡塔琳妮只要望望太阳就知道是什么时间。她可以猜出大自然的各种秘密——这些东西城市孩子是完全不知道的。小小的热昂自己也懂得许多有关山林、池塘和山岳的事情，因为他那幼小的灵魂是一个乡下人的灵魂。”草场上的游乐充分展示了姐弟俩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性别所带来的不同的心理、举止和气质。傍晚时分，他们感到冷了、饿了、疲劳了，姐弟俩也走在了回家的路上。这时，周围的一切变得似乎陌生和神秘了：“太阳慢慢地坠入红色的西山脚下。燕子向这两个小孩扑过来，它们的翅膀似乎要停止飞动，接触他们的身体。暮色阵阵加深了”“周围都是他们所熟识的土地，但是他们最熟悉的东西现在显得奇怪和神秘莫测。大地对他们说来似乎忽然变得太大、太老了”。终于，他们远远地看到了自家的房顶和在下垂的夜幕中升向上空的炊烟，他们拍着双手，他们高兴、欢呼、狂奔。到达村子的时候，“他们又重新开始呼吸。他们的妈妈正站在门口，头上戴着一顶白帽子，手里拿着一把搅汤的勺子”。这篇作品不仅细腻流畅、饶有兴味地描绘了两位小主人公穿过草场时的游戏情景和他们内心种种隐秘的幻想、憧憬，刻画了姐弟俩天真、纯朴、可爱的形象，而且风景描写与人物心理描写相互交融，丝丝入扣，具有一种纯净而绚丽的美感。

法朗士的儿童散文大多描绘的是孩子们纯真的心性及有趣的日常生活片段。但他也不回避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所面临的种种烦恼、恐惧和困惑。

如在《夏克玲和米劳》中，当小狗米劳长大后被主人戴上链子和套圈的时候，那一天，天真的夏克玲感到了“迷惑和恐怖”：“她看到她所崇敬的神物、大地上的天才、她那毛茸茸的米劳神被一根长皮带系在井这边的一棵树上。她凝望、惊奇着。米劳也从它那诚实和有耐性的眼里望着她。它不知道自己是一个神，一个多毛的神，因而也就毫无怨色地戴着它的链子和套圈一声不响。但夏克玲犹豫起来了。她不敢走近前去。她不理解她那神圣和神秘的朋友现在成了一个囚徒。一种无名的忧郁笼罩着她整个稚弱的灵魂。”用现实的眼光看，米劳被戴上链子和套圈也许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但这一生活中的必然对于沉浸在童年情境中的孩子及其伙伴来说，是一种多么令人无奈的伤害啊！法朗士写出了夏克玲的“迷惑和恐怖”，也写出了他自己的伤感和无奈……

法朗士所处的时代，儿童散文还是一种相对年轻的儿童文学体裁，但法朗士的儿童散文创作实践表明，他对这种体裁的美学个性及特质有着透彻的理解和把握。他的儿童散文当然也不以情节的完整和曲折见长，叙事的晶莹与酣畅却无所不在。而作者的抒情和议论，也总是紧紧贴近着叙事的推进自然生发，绝无生硬之感。法朗士的散文语言简洁流畅，富有情味，同时也十分传神。他善于发现和发掘儿童生活中富有情趣的内容，并以清晰、灵动而又幽默的笔调予以描述，因而他的作品总是显得那么纯真而有趣。我国曾出版过叶君健先生翻译的法朗士儿童散文集《一个孩子的宴会》，收入19篇精美的作品。对此，陈伯吹先生生前曾在文章中表示喜悦的同时，也幽默地怪译者“只选择了19篇，似乎太少，不够‘大嚼’”。360而我也相信，法朗士的儿童散文不仅在19世纪法国儿童文学史上留下了珍贵的一笔，而且，它们会有更久长的艺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