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霍比特人》到《魔戒传奇》,牛津大学文学教授J·R·R·托尔金在文学创作领域走的是一条与同时代英国文坛主流作家完全不同的道路——他用毕生精力去“锻造”的是幻想文学的“魔戒”。随着时光的流逝,对托尔金文学思想和文学创作的研究已经成为西方现当代文学研究领域的一门显学。
J·R·R·托尔金出生在南非的布隆方舟(现为南非奥兰治自由邦)。托尔金的父母是在19世纪末移民南非的。托尔金4岁时,父亲因病去世,母亲带着两个儿子迁回英格兰,居住在伯明翰郊区一个由信奉罗马天主教的人群聚居的小镇。1903年托尔金的母亲又因病去世,托尔金被托付给一位天主教神父抚养。在伯明翰求学期间,托尔金学习刻苦,最终获得奖学金进入英国牛津大学深造,并于1919年获牛津大学硕士学位。此时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托尔金与许多年轻人一样进入军队服役,不久因患“战壕热”被送进医院治疗。正是在抱病住院的这段日子里,托尔金开始了他最初的写作生涯。战后,托尔金在里兹大学担任教职,教授英语语言和中世纪文学。作为里兹大学的年轻教授,托尔金申请了牛津大学的古英语文学研究教职,于1925年进入牛津大学,在默顿学院担任盎格鲁-撒克逊学教授。托尔金一生中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牛津大学度过的。在旁人眼中,他是一个低调的、性格保守的人,尽可能地避开公众视线和政治活动。20世纪50年代以来,随着《魔戒传奇》(TheLordoftheRings)系列小说的问世和风行,托尔金成为战后英国文坛开一代新风、具有世界声誉和极大影响的作家。
1933年,作为父亲的托尔金开始给儿女讲述一个模样可笑的小矮人的故事。这个小矮人名叫毕尔博,是个霍比特人,他在外出历险的途中发现了一只神奇的戒指,能够隐身,所以他成功地偷走了巨龙的财宝。1937年这个故事以《霍比特人》(TheHobbit)为名出版了。它开篇的第一句话无疑确立了一个新童话故事的基调:“从前,有一个住在地洞里的霍比特人……”事实上,这是一部充满传统元素的童话小说,从不速之客刚多尔夫(正义的巫师)登门造访到主人公毕尔博鬼使神差般地加入小矮人远征队(其行动目的是夺回被巨龙掠走的财宝),到毕尔博在混乱中遭遇妖精并在无意间(或许是一种童话般的天意)获得一枚能够使其隐身的千年魔戒,主人公一次又一次地进入某个被严密把守的禁区,偷走某件珍贵的东西,如食人巨人的金子和短剑,古鲁姆的魔戒,恶龙斯毛戈的金杯,索伦的阿肯宝石,或者偷偷地解救被大蜘蛛群捕获的小矮人,被精灵国王囚禁起来的矮人们……此次远征处处有惊有险,波澜迭起,但总能转危为安,化险为夷;重要的是,几乎每个行动都充满童真童趣。例如毕尔博在黑暗的隧道中冲出小妖精的围捕之后又在神秘的地湖遭遇了吃人怪物古鲁姆,两者在“吃与被吃”的生死关头仍然像孩童一般玩起了猜谜语的游戏,在险象环生的紧张时刻又欲擒故纵,趣味横生。由于《霍比特人》的书稿很受出版商斯坦德利·昂温(StanleyUnwin)的孩子的喜爱,这位出版商便请托尔金为它写出续集——这就是《魔戒传奇》的创作缘起。然而这续集的完成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1954年《魔戒传奇》的第一部《魔戒再现》(TheLordoftheRings:TheFellowshipoftheRings)与读者见面了。随后出版的两部分别是《双塔斗士》(TheLordoftheRings:TheTwoTowers)和《王者归来》(TheLordoftheRings:TheReturnoftheKings)。
托尔金的《魔戒传奇》至少融合了小说、童话和传奇三种因素,但在本质上仍然是沿着“亦真亦幻”的童话小说的创作道路前行的。不同的是,托尔金在创作《霍比特人》时心中的读者完全是儿童,因为它就是托尔金在床头给自己儿女们讲述的故事,所以成书后它的故事结构是单一的,清晰的,文字叙述是简明流畅的,非常适合儿童读者层次。而在《魔戒传奇》系列中,作者把成人的复杂意识和想象加以尽情发挥,把故事讲述得非常精细复杂,结果更具有兼容性和模糊性,既吸引儿童读者,更受到成人读者的喜爱和推崇。此外,《霍比特人》的主题比较单纯,它叙述的就是主人公历险成长的故事——一个最平凡的、与世无争的霍比特人如何成为一个令人称奇的英雄。故事的情节发展比较单一,就是一个夺回巨龙所掠走财宝的历险故事。而在《魔戒传奇》系列中出现了宏大的史诗性的主题和故事结构,出现了对文明的命运的思考,出现了个人命运与不容回避的责任的冲突,出现了波澜壮阔的正义力量与邪恶势力的生死大搏斗,出现了复杂而严谨的“中洲”历史,等等。读者在《霍比特人》里进入的还是一个儿童的天地,没有更多更深的心智活动,以及(虚构的)历史传奇。而在《魔戒传奇》系列里,这个天地在空间和时间上有了极大的延伸,“亦真亦幻”的童话艺术也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挥。一个最明显的变化是,霍比特人毕尔博从怪人古鲁姆那里获得的那枚神奇的隐身戒指一旦到了弗拉多(毕尔博的侄儿)的手中就成为决定整个中洲命运的威力巨大的魔戒之王,故事的背景和时空展现也随之发生巨大的变化。托尔金在《魔戒传奇》系列中创造的“中洲世界”无疑是一个凭想象虚构的奇境世界,但这个虚构世界的地理、地貌及气候、季节,以及漫长的历史等背景因素和情节因素又无不具有强烈的真实性或写实性,而且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或者那些像人一样的种类拥有和现实世界中的人类相似的社会组织,进行着相似的活动。更重要的是,这里有人们熟悉的一切,发生在这个世界的事情既神奇怪绝,又令人感到熟悉。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还专门附录了有关“中洲”的历史、居民的语言和民族等资料,记述得非常详尽细致,从历代诸王的资料,流亡者的领地,北方、南方各家系情况,王族后裔,历代国王年表,等等,到中洲的大事纪年,《魔戒传奇》故事发生时的第三纪的语言和民族的介绍,如小精灵、人类、霍比特人以及包括恩特人、奥克斯、巨怪、小矮人在内的其他种族,所记所载详细生动,俨然一部中洲史记。 托尔金在一般人眼中是一个具有保守宗教意识的天主教徒。的确,托尔金对天主教表现出了极大的虔诚和热情,然而这种宗教情怀通过他的艺术创作转化为对资本主义社会现状的不满与反抗,正如他自己所坦承的:“我不是一个‘民主主义者’,因为谦卑和平等的精神原则已经被那种希望把它们机械化和形式化的企图所腐蚀,其结果不是我们变得普遍的平和、谦恭,而是变得庞大、傲慢,直到那些奥克魔兵们拥有了一枚魔戒的力量——那时我们就沦为了奴隶,或者正在沦为奴隶!”273 事实上,在托尔金强烈的宗教情怀后面是他对当代资本主义社会腐蚀性的颓废与极度泛滥的物质主义的痛恨。狂妄自大的人类正在通过机器来改变世界,就像锻造魔戒的黑暗魔王索伦驱使奥克魔兵们征服天下,奴役世间万物一样。宗教的种种“承诺”和“福音”——来世的更美好生活,天堂和千禧年王国——首先需要通过人类在人世间涤荡自身的“宗教大罪”才能实现,这些罪孽包括狂妄自大、贪婪无度、懒惰、傲慢和追名逐誉,具体表现为魔王索伦的狂妄的肆虐,白衣巫师萨茹曼的无耻的叛变,古鲁姆的无法自拔的贪婪,等等。虽然正义反抗邪恶,拯救众生的过程是漫长而艰巨的,代价是巨大的,但毕竟存在着实现和完成这些承诺的潜能。这样的宗教思想在托尔金的笔下借助童话艺术而得以升华,使他能够以浪漫的幻想叙事来表达激进反抗那异化人性、破坏自然生态的资本主义的立场。 托尔金的幻想文学创作离不开神话想象。托尔金长期以来对包括盎格鲁—撒克逊英雄史诗《贝奥武甫》、古冰岛诗歌《埃达》和古芬兰神话史诗《卡勒瓦拉》等在内的欧洲古代神话史诗及中世纪文学进行了深入研究。研读这些神话古籍的过程无疑对他的幻想文学思想的形成乃至文学创作的构思产生了深刻影响。当然,这些神话材料也成为了他日后创作的重要灵感和源泉。对于托尔金,神话是一种深刻的真理,它们不仅仅是人类发轫于自然启蒙的认知之果,而且铭刻着人类社会发展的轨迹,蕴涵着人类不断认识自我、认识世界的智慧。此外,神话意识和神话想象对于当代幻想文学的创作具有极大的启示和借鉴作用。1936年11月,当托尔金作《贝奥武甫:魔怪与批评家》的讲座时,他实际上已动笔创作童话小说《霍比特人》。在托尔金看来,写成于8世纪晚期的《贝奥武甫》不仅具有重要的历史文献价值,更是一部构思精巧的文学创作。他对《贝奥武甫》的解读使他明白如何把握《霍比特人》的创作。在主题与象征意义上,在讲故事的方式,在故事的结构等方面,《贝奥武甫》都对托尔金的创作产生过深远影响。托尔金从研读神话古籍中提炼出的神话想象成为他幻想文学思想的重要因素,也为他本人的幻想文学创作提供了从主题到叙事构架及情节因素等多方面的启示。 托尔金幻想文学创作的成功揭示了从神话想象到童话艺术的升华。1938年,托尔金在圣·安德鲁斯大学作了题为《论童话故事》的讲座,这实际上就是他从神话想象走向童话艺术的幻想文学观的发展。托尔金自幼深受传统童话的熏陶和影响。在母亲的鼓励下,托尔金阅读了许多童话故事,其中他最喜欢的是安德鲁·朗的《红色童话集》(TheRedFairyBook)。在《论童话故事》中,托尔金屡屡论及格林童话和安德鲁·朗的童话集。在这篇童话文学专论中,托尔金详尽地阐述了自己的童话文学观念,包括对童话故事概念的界定,对童话故事起源的追溯,对童话文学功能的探寻。作为较早地从心理学层面探索童话文学的研究者,托尔金还探讨了童话的社会心理功能以及童话故事蕴涵的可能性和人类愿望的满足性等重要命题;托尔金认为,“童话故事从根本上不是关注事物的可能性,而是关注愿望的满足性。如果它们激起了愿望,在满足愿望的同时,又经常令人难忘地刺激了愿望,那么童话故事就成功了……这些愿望是由许多成分构成的综合体,有些是普遍的,有些对于现代人(包括现代儿童)是特别的。而有几种愿望是最基本的。这最基本愿望的满足包括去探究宇宙空间和时间的深度、广度的愿望,与其他生物进行交流和沟通的愿望,探寻奇怪的语言和古老的生活方式的愿望。274”这些人类最基本的愿望在童话奇境里得到最大的满足。怀有深厚宗教情怀的托尔金不仅认识到了神话想象的重要性,更洞察到了童话文学的艺术特性。神话想象可以成为童话创作的源头活水,而童话艺术可以巧妙地将传统神话因素加以升华。就神话史诗和民间故事中的巨龙而言,托尔金认为,魔怪和巨龙是神话想象的强有力的创造物,使古代史诗的意义超越历史而得以提升(史诗的主题就象征着人生的命运和抗拒命运的努力)。对于托尔金,巨龙的重要神话意义就在于它的出现往往象征着主人公进入了一个不同的“异域他乡”,而这个“异域他乡”正是幻想世界的奇境所在,一如托尔金在《论童话故事》讲座中所说:“龙的身上清楚地写着‘奇境’的印记,无论龙出现在什么地方,那都是‘异域他乡’。那创造了或者探望了这个异域他乡的幻想就是仙境愿望的核心。我对于龙有一种刻骨铭心的向往。”275托尔金广采博览,自出机杼,在自己的作品中创作出了童话奇境中的恶龙形象。托尔金不仅探讨了当代文学童话的价值与功能,而且阐述了童话“奇境”观:童话故事作为一个整体具有三个层面,①面向超自然的神秘;②面向自然的魔力;③面向人世的批判与怜悯的镜子。童话“奇境”的基本层面是面向自然的魔力。 从时代背景看,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托尔金对于西方社会现实产生了深刻的质疑。战后西方世界的宗教情怀日渐式微,出现从热战到冷战的世界格局;在资本主义社会内部,无论是道德价值观还是人类关系无不受到整个社会商品化趋势日益加剧的影响,所有这些因素都使托尔金深感忧虑。幻想文学似乎成为一种可以使人们获得慰藉的重要形式和内容,托尔金通过神话想象和童话艺术所创造的幻想世界向世人表明,人类应如何做才能“重新获得”宗教信仰,获得力量来抵抗现代资本主义社会非人性化的压迫。托尔金通过童话艺术提炼了小人物历险故事所隐含的基督教思想,正如齐普斯所论述的,托尔金把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提高到上帝的位置,让他站在宇宙的中心,成为所有创造的人本主义源头。在中洲世界,上帝是缺失的,精神世界通过获得救赎的小人物的行动证实了自身的价值,而且正是幻想在解放主人公的同时也解放了读者,让他们去寻求救赎。276 此外,基督教的福音书所传达的有关耶稣基督的消息以及基督复活的信念在托尔金的文学创作中转变成了至关重要的“童话故事的慰藉”。在出现了灾难性后果(dyscatastrophe)之后,童话故事必须释放欢乐的喜悦,呈现必不可少的结局:“否极泰来”(eucatastrophe)。托尔金认为,这是童话奇境中的最重要的奇迹。它并不回避痛苦和失败,而是“以传递福音的方式,闪现出摇曳的欢乐之光,超越世间之哭泣的欢乐,与痛苦悲伤一样刻骨铭心”277。这样的结局是一种经历了磨难和危险之后突如其来的幸福“转变”,用托尔金的话说,所有完整的童话故事必须有幸福的结局,这是童话故事的最重要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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