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行：你们匆匆奔向坟墓】

你们匆匆奔向坟墓！去寻找什么，

你们啊，愚蠢头脑的忙碌的图谋，

永不安分的思想——尘世的奴仆？

哦你，殷切的心，你渴望着拥有

那苍白的期望以为是美好的一切！

你好奇而徒劳的智力，想要猜出

你来自何处，又不得不前往何方，

迄未知晓的一切，你都想要知晓——

哦，你们匆匆奔赴何处，要这样

疾速奔跑过愉快的绿色人生大道，

奔向那灰色死亡的洞穴，去寻求

庇护，以避开烦恼，也避开欢笑？

哦心灵，头脑，思想，你们到底

希望得到什么，在地下的坟墓里？

【晚安】

晚安？不，这时刻难堪，

它使应该结合的离散；

让我们继续留在一起吧，

然后才有安好的夜晚。

我怎能说孤独的夜晚好，

纵然有你甜美的祝愿；

但愿它不被提起或想到，

然后才是安好的夜晚。

三

若是两颗心，通宵达旦

彼此贴近，相偎相伴，

这样的夜晚好，亲爱的，

因为他们不说：晚安。

久远的往昔

像一位已故好友的亡魂，

是那久远的往昔。

像一曲永远消逝的歌声，

像一个永远失却的希望，

像爱情美好而难以久长，

是那久远的往昔。

夜里曾有过甜蜜的美梦，

在那久远的往昔；

不论是欢欢欣，还是苦痛，

每天都有个影子向前投出，

使我们希望能长久留住——

那久远的往昔。

三

有一种遗憾，几乎是悔意，

为了久远的往昔。

像是一个孩子美好的遗体

在他的父亲看守下，直至

美也终于像是记忆，来自

那久远的往昔。

【啊，这不是我所设想的人生】

啊，这不是我所设想的人生。

我早知道世上有恶人有罪恶，

有灾难有憎恨，并不希图侥幸

不被痛苦触动便通过崎岖峡谷。

像面对明镜，从我自己的内心

我已经看到了其他人的心灵。

当我走在同类中间，我用三重

坚与韧的铠甲武装软弱的心胸

以承受轻蔑忌恨和成堆的不幸！

【弥尔顿的精魂】

我梦见一个精魂升起，弥尔顿的精魂，

从长青的生活之树取下他神妙的琴；

应着他的弹拨，甜美的雷声滚滚，震撼了

一切建立在人对人的轻蔑之中的人间事物，

使血腥的王座、不洁的祭坛摇动，

监狱和寨堡……

【灿烂太阳尚未升起的明光】

最灿烂的太阳尚未升起的明光，

如果星辰召唤你步出雾中的居所

只要升起在我们的黑夜的上空，

就能溶化掉在和你熹微的晨曦

从事着混乱的战争的那些云朵。

【时间】

深不可测的海啊！岁月是你的波浪，

时间的大洋，充满深沉的辛酸，

人类眼泪的盐分已使得你咸涩难尝！

你浩渺苍茫的海水啊无边无沿，

起伏涨落的潮汐把握着人生的极限，

虽已腻于捕猎，却仍呼号求索无餍。

不断把沉船的残骸喷吐在它荒凉的岸上，

平静时胸怀叵测，风暴中恐怖猖狂。

啊，深不可测的海洋，

谁该在你的水面出航？

【无题】

去吧，去远方，哦你们，

记忆的翠鸟之群，

寻找比我被冷落的胸脯

远为安谧的鸟巢去。

不必把你们虚假的春的消息

带给我这颗心的冬季，

你们，一旦离去，回返，

也徒然。

兀鹰，在未来之高塔颠顶

构筑亭舍的兀鹰，

希望已和枯萎的希望相叠！

被已死欢悦窒息垂死的欢悦，

还够你们的利喙啄食吞咽

许多天。

【阿拉伯歌词仿作】

我虚弱的灵魂依旧在沐浴着

你的目光，亲爱的，

它思念你如正午红色牝鹿

渴望清溪，亲爱的，

你的骏马马蹄迅疾疾于疾风

载你离我而远去，

我的脚已疲惫难行，这颗心

却始终伴随着你。

迅疾远胜过疾风骏马啊胜过

它们背负着的死亡，

这颗心为温柔的思念包裹，

像飞鸽有关切的翅膀，

在战场，在黑夜，在需要时，

我的心将紧贴着你，

而不索求一笑以回报，亲爱的，

可能给予你的慰藉。

【给——】

温柔的歌声已经消逝，

乐音仍在记忆里萦回；

紫罗兰花，虽然枯死，

意识中尚存留着芳菲。

玫瑰花瓣，一朝谢去，

落英堆成恋人的床帏；

你去后怀念你的思绪

该是爱情在上面安睡。

【无常】

今天，花儿喜笑欢悦，

明天，就会凋谢：

我们希望长驻的一切，

诱惑，然后飞逸

什么是人世间的欢乐？

那是戏弄黑夜的电火，

像闪光一样短促。

美德，是多么脆弱！

友谊，何等难遇！

爱情以多么可怜的幸福

把骄傲的绝望换取！

它们和伴随它们的欢愉，

所谓“我们的”，转瞬逝去，

而生活还得继续。

三

趁此刻天光明媚湛蓝，

趁鲜花娇艳芳菲

趁眼前景色犹自变换，

白昼尚未向黑夜让位，

趁宁静时光缓缓流动：

你且入梦，再从梦中

醒来，醒来哭泣。

【闻拿破仑死有感】

什么！活着而且这样勇敢，哦大地？

你是不是过分勇敢了一点？

什么！像往古一样你匆匆向前，

像在你充满欢笑的早年晨曦里，

灿烂星群家系中的最后一员？

哈！像往古一样你匆匆向前？

灵魂离去后，难道肢体并不僵硬？

你还能活动吗，拿破仑失去了生命？

怎么！你那灼热的心脏并没有变冷？

你的炉膛里还燃着什么火星？

怎么，难道响过的不是他的丧钟？

你还活着，大地啊，母亲？

在那最勇猛的精灵离去的时光，

在他那被掩埋的冷却的余烬上，

你是不是烘烤过你苍老的双手——

什么！母亲，你笑了，在他死后？

“谁知道我往古的模样”，大地答道。

“或是谁讲过我的故事？

是你，过分地大胆、冒失。”

而嘲讽的闪电发出哈哈大笑，

当她在唱：“我以我的胸怀拥抱所有

我的儿子，在他们的丧钟敲响以后。

我这样以激励生命的运动把他们养育，

于是生者像野草一样从死者萌发而起。

“哎，活着，而且依旧勇敢”，大地她高喊，

“我变得越来越有勇气，

死者用万倍丰富的

昌盛、荣耀和欢笑使我丰满。

我曾经阴郁、寒冷，愁云弥漫，

像冻结的、卷缩着的混沌一团，

直到伟大死者的精神使我的心脏

转暖，我养育过的又给我以营养。

“哎，活着，依旧勇敢”，她低语喃喃，

“拿破仑的精神从生到死，

以恐怖、金钱和血液，

掀起一股破坏的滔滔狂澜：

而让千千万万的后来人

趁熔铁未冷把它铸造成型；

在他的（像死者一样围裹我的）耻辱里

把避他而去的光荣的希望也编织进去。”

【十四行：政治的伟大】

无论是欢乐、尊严，或是荣名，

平安、强健，或是技艺、武功，

都不关照暴政驯训成熟的顺民；

诗歌，不回应他们的一声心音，

历史，不过是他们耻辱的阴影，

艺术遮蔽明镜，或是闭上眼睛，

当他们成千百万地盲目飞奔着

投入寂灭，以猥琐不洁的形象

玷污天国。凭暴力或旧习纠合

成群的人算得什么？人，要想

成为人，须能主宰自身的帝国，

在自我克制的意志上建立王廷，

敉平他内心希望和恐惧的蛊惑

和叛乱，完全成为他自己本人。

【阿乔拉】

“你是否听见阿乔拉的哭声？

我想她一定就在附近。”

玛丽说，正当我们

闲坐在星光未现烛火未燃的黄昏。

“阿乔拉是谁？”我问，

我以为她是个令人厌烦的女人。

多么欣慰，当我知道

它不是人，不像我，不是一个

使人猜疑或憎恨的生灵。

玛丽看透了我的心，笑了，

她笑着说：“不必烦恼，它不过

是个毛茸茸的小夜枭。”

悲伤的阿乔拉！多少个黄昏

我一直听到你的声音，

在树林，在水滨，在草地、山坡，

在广阔的田野和沼泽——

这样动人心魄，为歌喉、

琵琶、风和鸣禽所不及；

不像它们，却远比它们动听。

忧伤的阿乔拉！从那一时刻起，

我爱上了你和你的悲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