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我自己也能给你讲述一个类似的故事。与海军飞行军官位置相当的角色在空军中被称为“导航员”。我曾经就是其中一名导航员。我最早是在自己所写的一本关于领导力的书中提到过这个故事。在撰写那时，我曾经采访了不少当事人，他们都倾向于不透露自己的姓名。因此，在提及这个故事时，我决定也采用同样的方法，没有明确地指出故事的主人公就是我自己，而是用了“赫伯”来代称。但是，在该书出版后不久举办的一次演讲会上，我以第一人称复述了这个故事。读过该书的一名听众以为我剽窃了发生在“赫伯”身上的故事。对于一个试图用作个人诚信的范例的故事来说，如果剽窃的说法属实的话，那可够讽刺的。基于此，我不得不跟人们解释说，我就是“赫伯”。长话短说，接下来就是关于“赫伯”的故事，正是这个故事，以一种我从未想到过的方式深刻地影响了我的未来。

作为一个甫获任命的中尉，赫伯是B-52核弹轰炸机的新导航员。赫伯所要承担的职责主要包括对两枚名为“大猎犬”的空对地巡航导弹进行编程和发射。这些导弹都是刚刚研制出来的新式武器，还有很多不够完善的地方。赫伯所在中队的飞行员对这些导弹的投射结果有好有坏。有时候，这些导弹能够命中靶心，而更多的时候，它们则很容易偏离既定的目标。

其实，飞行员们并不需要真正地发射导弹。因为每发射一枚导弹都要耗费好几百万美元，所以那样做实在是太浪费了。通常的做法是，导航员在空中对导弹进行编程调试，时刻更新各种信息。这一过程通常需要耗费好几个小时。在还有半个小时就要接近目标的时候，他需要让导弹进入“模拟发射”状态，然后指挥驾驶员紧跟控制台上的罗盘式针头指示器。如果针头向右偏，驾驶员就需要把整架飞机偏向右。如果针头向左偏，飞机就需要偏向左。这样，飞机就会根据导弹的电脑和惯性指挥系统所给出的信息来跟踪最终打击目标的路线。

等到离目标只有15秒的时候，赫伯就会打开单音信号，通过电波向外广播。在地面上，则会由地面控制拦截站，通过雷达来跟踪飞机。到某一节点时，导弹应该猛地冲向目标，然后会自动地切断单音信号。导弹开始其最后俯冲并最终落到地面的路线，通常会受到事先设定的众多因素的影响。根据这些信息，地面控制拦截站就可以算出如果真的发射的话，导弹所波及的方位和区域。

这些模拟试验所产生的结果对于机组成员的军旅生涯具有重大的影响。那些得高分的人就能得到晋升，而那些名列末尾的人就只能原地踏步。赫伯的五个机组同伴都远比他的飞行经验丰富。他们的军衔也都比他高得多，而且很多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和越战时期的老兵。赫伯则刚刚从航空学校毕业，他还从来没有参加过实战，也从来没有在空军中服过役。

所有的机组成员在试验这些新型导弹时，都曾经碰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最开始这算不上什么大事，所有人都得到了6个月的培训时间，学习如何操纵这些导弹，在学习期间并不用担心因为表现不好而遭到惩罚，成绩不好也不会记录在案。当时并没有人明白，事实上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于飞行员本身，而恰恰是因为导弹本身的敏感度过高，而且那些在地面上维持和操纵导弹电脑和导航指引系统的技术人员需要拥有高超的技能。但是，6个月的训练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在一次长达7天的警报期内，赫伯的飞行指挥将机组成员召集到了一起。“在警报期过后，我们第一次进行导弹试射训练的时候，我们会开始记录导弹命中率的分数，这也是第一次，我们不能违背上级的命令。我们准备用作弊的方法来确保我们能够获得可靠的分数。我希望导航员告诉我应该如何做到这一点。”

同时担任投弹手的高级导航员回答说：“这还不容易吗？只要别跟着导弹指示针走就行。我会想办法调整导弹飞行路线，会用自己的投弹瞄准器来轰炸目标。你们所需要做的就是，不要管什么导弹指向，只要跟着投弹瞄准器的指针就行，就跟我们通常所做的那样。不管是投弹瞄准器还是导弹，它们发出的单音信号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地面控制拦截站根本不会知道我们其实是真的在轰炸目标。就那么简单，而且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听到这里，赫伯彻底惊呆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身为西点军校的毕业生，军校教过他不可以撒谎，不可以欺瞒，也不可以偷窃，甚至都不可以容忍那些犯下这种错误的人。有不少同学正是因为坚守这种荣耀和诚信的理念而断送了自己的军旅生涯。不过，这也并不出人意料。荣耀和诚信，在人们看来，比成功更重要，不管是面临什么情况，都不能稍有让步。

赫伯的同伴经过一周的地面警报期之后，被解散了。在计划12小时导弹飞行训练之前，他们有三天假期可以和家人待在一起。这一次的训练计划将会包括模拟导弹试射、一些常规的轰炸演练、一些低空领航和轰炸演练、一次空中加油，以及一次天文导航行程。

这三天的假期对于赫伯来说绝对是如坐针毡。他刚刚加入这个机组以及机组所在的中队，但是他也听到不少传言说，这里时不时地会发生作弊的事件。如今，有人命令他用作弊的手法试射交付到他手上的导弹。他和中队中其他更有经验的中尉们商讨过这件事情。他们给他的一致建议都是随波逐流，千万别违背命令。他们告诉赫伯说，偶尔确实会有作弊的事情发生。他们还说，如果他拒绝执行命令，那么他的军旅生涯也可能会就此终结。

为了加入空军，赫伯付出了比别人更漫长、更艰巨的努力。为了加入西点军校，他真可以说是头悬梁锥刺股，而且在那里长达四年的学习时间内，他也是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最终挺了过来。赫伯在航空学校中待了一年，在轰炸学校中待了半年，还参加了空军的幸存者训练营，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地面和空中学习B-52轰炸机的飞行技术。所有这些前期努力，整整花了他6年时间。很明显，大家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作弊行为，难道赫伯甘愿因为这一次小小的作弊行为，而让过去的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吗？“我接受的教育是诚信当先，诚信是身为一名军官和一名领导者至关重要的品质。这样的公然作弊，实在是有悖于我所学到和所相信的所有理念。”赫伯说道。

等到赫伯的机组成员再一次集中在一起规划这次训练计划时，他请求和飞行指挥官私下里谈一下。等到只有他们两个人时，赫伯迫不及待地告诉对方说：“如果你想采用作弊的手法，那就随你的便好了。但是，请你另请高明，去找别的导航员吧，因为我绝对不愿意作弊。”赫伯的指挥官听完后，恼怒万分。他劈头盖脸地将赫伯痛斥了一顿，赫伯只觉得自己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在颤抖，心中暗想，这下子自己经历了千辛万苦才争取到的职业恐怕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指挥官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再次说服赫伯，看到对方毫不动摇之后，他悻悻地离开了屋子，在背后狠命地关上了房门。赫伯后来说道：“我当时真的是吓坏了，总觉得这就是世界末日了。”当时的他，除了飞行导航之外，并不掌握任何其他技能来养活他的家庭。而且，当时的经济状况和现在差不多，正处于萧条时期，工作机会少得可怜。民航飞机很早之前就不再需要导航员了，因此，这显然也不可能成为他的工作选择。

一个小时后，赫伯的指挥官还是怒气未消，要求单独再见一下赫伯。没有旁人在场的时候，他说道：“好吧。我们就按你说的办。但是，你最好能够保证那些导弹这次乖乖地听话。”

“我会尽我所能，让它们听话的，不过我是不会采用作弊的方法的。”赫伯回答道。他后来听别人说，他的指挥官曾经告诉他人说：“我真不能确定赫伯是否算是一名好的导航员，但是我很信任他。他很诚实，而且他也有足够的勇气。”

这一次，那些导弹果真还很争气。赫伯并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他技术确实过关，还是比较幸运，抑或是实际上，他的那些经验更老到的机组成员后来还是找到了别的方法作弊过关，只是让他这个菜鸟领航员彻底蒙在了鼓里。有一件事赫伯还是很确定的，那就是，他知道，为了他坚信的正确的事情，他个人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他会不顾一切、全力以赴的。在他所在中队的所有200个军官中，有三名成长为将军，而他就是其中一名。

我深信在那个关键时刻我所做的一切，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发展助益良多，这一切直至今日仍然深深地影响着我的想法。若是那时我的决定最终使我的军旅生涯戛然而止的话，我也会认为那样做是值得的，因为它让我清楚地认识了我自己，而这种认识相当于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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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不管是在军队里，还是离开军队以后，我亲眼目睹过很多领导者，也和很多领导者一起工作过。他们中有些人总是能够展示出宝贵的个人诚信，并且最终取得了辉煌的成就。还有一些人展示出了宝贵的诚信，但却因此而让自己的职业生涯遭受到挫折。但是，正如我从彼得•德鲁克那里亲耳听到的那样，追随者们当然可能会在很多方面原谅一个领导者，但是，如果那个领导者不够诚信的话，那么他们将永远都不会原谅他。正如莎士比亚所写的那样：“尤其要紧的，你必须对自己忠实；正像有了白昼才有黑夜一样，对自己忠实，才不会欺诈别人。”

[1] 取自朱生豪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