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经典的研究发现，80％的司机觉得自己的驾驶技术要比平均水平好。在股市中，这个扭曲可能还要更严重些。估计大于80％的市场参与者都有非常美好的预期，而在市场中赢利的从来都只是少数。另外一个类似的研究发现，当我们估计去某地所需要的时间的时候，我们总是习惯性地低估。对于我们能否在某个特定时间内完成工作，我们往往会把可以完成的概率高估1倍以上。

有趣的是，我们只是高估自己。只要把问题变换成估计某甲去某地所需要的时间，我们就可以作出正确的估计。所以当员工总是拍着胸脯觉得自己可以完成任务的时候，主管往往能够作出比较准确的判断。其实换成他自己向老板汇报的时候也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

差别只是在于其中有没有“我”。

主观的和系统的

在这里插一段对上篇的补充。之前的“七种武器”的分类主要是依据对冲基金的投资对象和策略；“剑气满天”里讨论了基本面和技术面。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按投资思路分为主观的和系统的。

主观的对冲基金经理通常是四处去寻找市场中的暂时性的错误定价，或者对某个局部市场的未来走势有一个判断，有较强的主观性。

而系统的对冲基金经理则试图发现在市场中长期持续存在的错误定价。他们常常更多地使用量化工具、构建模型来理解市场。

前段时间业界流行一个词叫做manufacturingalpha，就是像制造工厂一样生产我们的“希腊老朋友”阿尔法。我觉得这个比喻其实不恰当。制造业里可以依据投入比较准确地估计产出，而在市场中，即使你有最强的系统，最后的回报率也是不可预知的。上篇里提到的“独孤求败”西蒙斯老先生接受采访时说，他每天上班就是去看今天运气怎么样。所以系统的投资者更像农耕社会里的农民，或者说更像农业科学家，最终亩产多少还是由“天”说了算。

主观的对冲基金经理寻觅机会，更像游牧民族的猎人。虽然我自己的思路更偏于系统，在这里我完全是像《狼图腾》里那样，对游牧民族和狼充满尊敬。

两种投资思路下的生活状态也不同。系统的对冲基金经理把市场看做一个非常复杂的多维系统，希冀在其中寻找永恒的、普适的规律，并不用关心暂时的市场波动。

而主观的对冲基金经理则像《狼图腾》里的狼一样，需要随时获取最新的动态，设计合适的捕猎策略并且执行。《额尔古纳河右岸》里的鄂温克人如果驯鹿没有了食物就不得不迁徙。在一个局部市场中的机会逝去以后，主观的对冲基金经理们可能要转移市场，或者甚至转变策略。

财富公式

在上篇中强调过风险管理的重要性。风险管理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风险分配，即决定每笔投资的数额应该是多少。对于系统的对冲基金经理，尤其是基于量化系统的对冲基金经理来说，可以通过量化模型和计算机仿真。主观的投资者有时也可以依赖量化的风险管理模型，但可能缺乏合适的历史数据做仿真运算。广大散户在投资上一般是非系统的，而且缺乏量化工具，在风险分配上往往不知道从何下手。

本书没有预设读者有任何的数学背景，但是这个公式太重要以至于不得不提一下。这就是凯利公式（KellyFormula）。凯利公式的大意是说，在有正期望的赌博中，为了最大化资本的长期增长，每次下注的比例应该是：

f=[p×（R＋1）－1]/R

在这里f是最优的投入比例，p是赢的概率，R是盈亏比（profittolossratio）。

举个例子，如果扔一个硬币，正面你赢2元，反面你亏1元，那么p＝0.5，R＝2/1＝2。代入凯利公式可以得出f＝0.25，也就是说你的最优方案是在这次赌博中投入你的总赌本的25％。

在市场中同时满足R＞1和p＞0.5的机会罕见。一般来说，盈亏比大的机会，赢的概率也就小，反之亦然。从风险控制的角度，一般不建议去做那些赢的概率大但万一输起来就会亏很多的策略。

不必拘泥于公式计算的结果，但对于容易高估自己和容易过度投资的投资者，凯利公式一般可以帮助给出一个投资大小的较合理的估计。在凯利公式中，假设p＝0.4和R＝1.8，我们可以算出f≈0.067。刚才说过我们都容易高估自己，那么应该再保守一些，作为一个一般原则，建议每笔投资控制在不亏掉总资本的5％或者更少。亏到5％的时候，我们就应该毅然决然地斩仓。

关于凯利公式的具体细节可以参考一本专门讲它的书——《财富公式》（Fortune’sFormula）。

龙蛇混杂

《禅是一枝花》里引的一个典故，南怀瑾先生也讲过：

杭州无著文喜禅师游五台山，中路荒僻处文殊化一寺接他宿，遂问无著：“近离甚处？”无著云：“南方”。殊云：“南方佛法，如何住持？”著云：“末法比丘，少奉戒律。”殊云：“多少众？”著云：“或三百，或五百。”于是无著问文殊：“此间如何住持？”文殊云：“凡圣同居，龙蛇混杂。”问：“多少众？”文殊云：“前三三，后三三。”

场景换成2007年年初，对冲基金经理“文殊”和投资银行家“无著”的问答也一样。2007年年初，投资银行也是“少奉戒律”，对冲基金则是“龙蛇混杂”。投资银行的从业人员也比对冲基金的多数倍。

对冲基金经理是职业运动员

有时会被人问起，做对冲基金的社会意义到底是什么？我有时也问自己。以前常听到的一个答案是为市场提供流动性。但在美国2010年发生的“闪跌”（flashcrash）中，对冲基金在市场骤跌的时候撤走了流动性而加速了市场的下跌。市场最需要流动性的时候对冲基金没有提供，我觉得至少不能那么堂而皇之地再说提供流动性是对冲基金的社会意义。还有一个答案说是帮助市场纠正错误定价。但因为这只是“看不见的手”的附加作用，所以不敢说总是这样，多数时候可以帮助市场纠正错误定价，但偶尔可能会造成错误定价加剧。

少数对冲基金经理获取了巨额财富，美国有本介绍行业历史的新书，名字叫《比上帝更有钱》（MoreMoneyThanGod）。我一直觉得，“获取财富”这个词不太恰当。“获取”这个词搞得好像理直气壮，其实每个人的收入都是在当前特定的社会环境下由于个人的行为（或者称劳动）然后按照当前的社会规则分配给个人的未来使用人类社会资源的权利。如果某人合法得到的财富和他的劳动看起来不匹配，那主要不是因为他的聪明或者运气，而是社会规则的不合理。

有一天我突然想，虽然说对冲基金经理好像没为社会做太多事情，但其他行业，职业体育呢？科比不也就是把一个球往筐里扔进了几万次。

职业体育的意义是什么呢？如果是促进全民健身，那么奥运会就已经很精彩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商业化职业化呢？如果说是发展产业链促进国内生产总值，那与其投资中国足球，不如做点别的比如低碳环保的事情也行啊。

我想职业体育一个最主要的意义是提高竞技水平，挑战人类身体和战略等综合素质的极限。也正因为此，职业体育可能是除了金融业以外最喜欢用统计数字的了，每每把比赛解说成是在创造历史。虽然有出于商业目的的吹嘘，但比如泰格·伍兹昔日的成绩，不能不说是对人类某种特定的权重组合下的综合素质的极限挑战。有人说对于高手而言，打高尔夫球80％靠智慧与心理，20％靠体力即挥杆。职业体育发达的项目，游戏规则往往是对综合素质的考量而不完全是凭身体素质。

如果把投资按照前面所说理解为“游戏人间”，那么对冲基金经理就是在这样的游戏规则里挑战极限。在众多体育项目中，投资更像打高尔夫，追求的是持续稳定的分数。在上篇的“侠之大者”里讨论过，对冲基金是对综合素质的考量。

看了许多篮球比赛转播以后我学会了一句话，叫做“Defensewinschampionships”。就是说要得冠军最重要的是防守。在上篇中讨论过，投资最重要的就是控制风险。还记得保尔森说的吗？重要的是先守住亏钱的那一边，另一边会自己搞定。

如果把对冲基金比做职业体育，我们就更容易从职业体育精神来理解对冲基金经理的严肃与认真。艾弗森那样的天王级球员，不参加日常训练也被认为是大逆不道。时刻把自己的身心保持在一个良好的竞技状态，需要比常人拥有更多的纪律性。

节选一段篮协的《学习姚明的职业体育精神》的内容：

球场上，他刻苦训练，顽强拼搏，提高球技；球场外，他注意自己的形象和言谈举止，善待他人，严格要求自己。

别人都在做

记得几年前的《华尔街日报》里有篇头版文章引巴菲特的话说，这世界上最坏的情形可以归因为五个字：Everybodyelseisdoingit。

翻译成中文就是：别人都在做。

明明觉得不妥，看见别人都在做，自己也要去做。明知道是违法的勾当，看着别人在做，自己就要去做。明明感觉到股市已经疯了，看见别人都在买，自己还是要挤着去买。

有一个“别人都在做”的典型就是跟从小道消息。几乎所有的优秀的投资方面的图书都会告诫我们，永不跟从小道消息。但现实中，几乎所有人都有跟风的冲动。其实如果静下来想一想，在这个消息传到你这里的时候，已经有多少人知道了？如果人数极少，那么小心了，这很可能算是内幕交易，有很大的法律风险。而如果你不是至亲，很可能已经有百千人在你前面知道了，那么即使是利好，轮到你知道的时候也已经是真正内幕人的出货时间了。

道理不难想明白，但大家都还是去抢，为什么呢？回到开头的例子，还是因为有“我”。如果故事变成是隔壁邻居得到这么个小道消息，你多半会说：“切，这好事还能轮到他？”做不到“无我”，不妨试着转换人称代词再作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