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建国以后,朱氏王朝出于思想统治之需,将程朱理学提升到正统的位置,科举考试皆以理学家的传疏为准,故理学成为有明一代学术的主流。杨守陈成长于理学思想浓厚的四明地区,其祖父杨范为理学家,故杨守陈从小接受理学的启蒙教育,影响自然是深入骨髓的。通过杨守陈一生事迹和传世文集的观察发现,杨守陈不论是思想,亦或为人处世和学术研究都有着理学的深深印记。
1.道德优先
在杨守陈看来,一个人的道德层次决定着成就之大小。无德之人也许可以得到一时之宠,若时远日久,必当为世所弃。杨守陈曾言:“古今人学超一世,才高万众,而逐于乡、摈于国,幸而达者不诛于当时,则诛于后世,无德故也。其有德者,穷则善一乡,达则善天下。虽或晻昧屈抑于一时,而卒光明俊伟于百世不可磨。”(83)才华横溢之辈,“学超一世”之人,因为他的才能可能会得到赏识,获得很高的荣耀和众多的名利。如果为无德之流,这些恩宠绝对不会长久,就算“不诛于当时”,也必然“诛于后世”。相反,道德素养很高的士人,“穷则善一乡,达则善天下”。若不得志,可以对邻里乡亲和地方之风俗产生积极的影响。倘若使其一展抱负,更会造福万民,遗惠后人。这样的君子,即使不名于世,终究会流芳千古。在他看来,才能和智慧的大小会影响一个人的发展,然品德的高低才是决定成败的决定性因素。对德的重视,是中国自古至今不变的取向。事实上,明初亦是出了一大批道德高尚、气绝古今的人物,方孝孺就是其中杰出之代表。对道德的至高追求,必然降低对物质财富的重视。杨守陈认为:“凡物不可多求而恒聚,多求则损于人,恒聚则累于己,其能保有以遗其后者鲜矣。”(84)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过分地追求财富,“遗其后者鲜矣”。他又说:“士恒愿文学、勋业之名世,而不知德之不修,则二者亦献笑贻讥之具耳。苟修其德,则虽无片辞寸功,亦自足以不朽矣,而况兼二者乎?然文学、勋业皆易为者,惟德难成。必格物致知,无一理之不明,而后进于诚意正心,以修其身。无一善之不备,斯可谓德之成也。是果难耶?惟勉则至矣。”(85)只要不断修炼,自然会达到道德的最高境界。
“今之学者自一经以至百氏,皆诵其辞而探其义,自造化仁义、礼乐刑政,下至草木昆虫之微,皆数其名而究其理,亦庶乎格致者矣,然徒资以为文辞言论,而不以致夫正心诚意之实,此吾党之所以有愧于古也。”(86)由此可知,“正心诚意”优先,是其考虑重点所在。 “人之性本于天,至善极粹者也。或昧而亏之,圣人于是乎有教焉。天下之亏其性者众矣,圣人奚能一一教之?必引其俊与英者而先焉,教俊与英,俾格物以明其性,修身以率其性,而至于道德之成。穷则固之,达则随其位之所至而布之,彦淑者慕而趋焉,猥琐者耻而格焉,万姓以和,庶类以若,旁达乎四海之外,斯教之至也。……今或师不以性教,而生惟习文以决科干位,则性不复,道德不成矣。天下民物,无由而遂矣。嗟乎!天地卓立于终古,烟霞变灭于斯须,举世皆知之矣。性,内也,尽之,亦天地也。科,位外也,得之,亦烟霞也。人不力修其内而苦求乎外,甘与烟霞同灭而不奋与天地并立,何哉?”(87) 在科举社会,应举出仕是学人十分着力甚至毕生奋斗的目标。对于举业的无限追求,可能会忽视自身道德的修养。杨守陈对于修德与举业的关系有自己的看法。他认为:“统而言之,学之本在道德,而功业、文艺无非末耳。”(88)读书人苦读圣贤书的根本是修德,按照古代圣人的标准不断努力,使自己成为道德高尚的君子,这样于世于己皆有裨益。道德之外,应举和作文这些不过是于本之末罢了。然而在当时,很多人却是重举业而轻道德的。“然山林之士营生,庠校之士慕禄,率习于末而鲜务其本”(89),是当时社会的普遍状况。在杨守陈看来,务德与应举并不冲突,“既学道德,则余力亦足以为举业,二者可并行而不相害也”(90)。在这点上,杨守陈反对的不是应举出仕,他自己本身就是从小就学习举业的。他要强调的是作为读书人,应举自然是追求的一部分,但在应举的过程中或应举出仕以后都应当十分重视道德修养。至于那些读书只为应举,将圣贤之书当做出仕为官的敲门砖的学人,杨守陈是深恶痛绝的。 2.理在人心 二程构建的理学体系在学术上提出万物皆是一个天理。杨守陈认为:“天地间,当然者,理也;必然者,数也。理数一而二之。凡国之治乱,家之废兴,人之夭寿荣辱,自史巫论之,则皆以为数所必然而不可易者。由君子观之,则谓其所必然,皆由于理所当然。”(91)理是最高的哲学范畴,是理学思想体系之本体。他说:“虽然,世有古今,人有圣愚,而理之在人心者,则无古今圣愚之异也。”(92)不论是古今之人,还是圣愚之辈,理存在于众人心中。既然理在人心,求理之道当在治心。在杨守陈看来,古代的读书人也是在此着力的。通过阅读和研究出自圣人之手的经典,去探究存在于本心的至真之理。“古之圣贤家而国,卑而尊,夷而险,无一处不学焉。自幼而长,逮老而没,无一日不学焉。其所学者,非挟册而诵数也,非搦管而摛辞也,又非以吏为师而章程法比之是习也,其要在治其心而已矣。”(93)言下之意,读书之人,不论聪慧与否,从出生到离世,终身要做的是求心中之理。真正的学者不是熟诵经文,作些风雅之文辞就可以的,更不是为了应举为官,人生最大的目标在于明理济世。这种至高的理想并非所有学人皆能做得到的。杨守陈正是抱着这种理想去实践自己的人生,终身学而不殆以治心的。在杨氏所处的时代,他亦是孤单的。“古昔大学之教,必先格物致知,而后正心诚意,推而达之家国天下。今之学者,自一经以至百氏,皆诵其辞而探其义;自造化、仁义、礼乐、刑政,下至草木昆虫之微,皆数其名而究其理,亦庶乎格致者矣。然徒资以为文辞言论,而不以致夫正心诚意之实,此吾党之所以有愧于古也。”(94)很显然,当时的大多数的文人是难以做到杨守陈所述标准的。 他提出了一种观点,认为士有四种境界可追求,一是“一时之士”,二是“一世之士”,三是“数世之士”,四是“万世之士”。“举而目伦魁,荣不兼乎后科,仕而倖卿相,贵不盈百岁”的人就是一时之士。“内之台省,外之郡县,居其位而才智足以称之,世亦多道其名,然无殊勋伟绩,身没而名随之”,这是一世之士。“才伟任隆,克建勋业”,是数世之士。“惟学术之宏深,道德之卓伟”之人,才是万世之士。他希望青年人“毋徒以此续文辞、媒爵禄,而必以此极其知,实其意,端其心,以淑其躬。穷而养,达而施,一以古圣贤为准,而冀与之齐,则何万世之士不可及哉?”(95)这样的高要求,确实不是一般人可以达到的。 杨守陈认为实现应举为官的目标是很容易实现的,“君子不患乎吾职之难为,而患乎吾心之难治焉。有心治而事不得其理,事得其理而上下有不获焉者乎?”(96)通过究理而获得真知,那其他的事情自然水到渠成了。杨守陈还举了古今读书人的例子来说明。“古之书无若后世之书之多,古之读书者未必若后世之读书者之博也。然而后世之士罕若古之圣贤者,盖读其书不求其道,溺于口耳之习而忘乎躬履心得之学耳。”(97)古代之学者读的书没有当今之多,但古代却出了很多圣贤之人,现如今的广博之人却难成大业,这其中最大的一个因素是古人是得其精髓而究之于心。 3.复性归贞 理存于人之本性是理在人心的逻辑必然。天下万物归于一理,人虽各有所异,人之性当是不变的。杨守陈曾言:“性固同也。万世之士其道岂能有加于性之外哉?”(98)道在于人心,存于人之性理,人之性理是“固同”的。求万物之理当从人心中之性出发,求反究于心。故理学发展到心学当为必然之结果。从这点出发,杨守陈认为求得真理要做的就是复性。在他看来,时风不及于古,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忽视了复性。“今或师不以性教,而生惟习文以决科干位,则性不复,道德不成矣。天下民物,曷由而遂耶。”(99)士人只关注应举为官,加上对于复性的引导不力,如此就不可能指望这些知识分子有多么高的道德水平。改变这种状况,从本质上必须复性归贞。杨守陈言“夫贞者,正也”(100),这当是来自《周易》的解释。贞乃是“阳之道,天之德,而人之性也”(101)。贞是人之本性,复性就是复于贞。贞为什么如此重要呢?在杨守陈看来:“天子不贞,则四海风靡;诸侯不贞,则一国从之;卿大夫、士不贞,则无以匡上而率下;庶人不贞,则使令不行于妻、子。故贞者万物之本,庶事之干也。”(102)如果君主达不到贞,四海之内的民风自不会淳朴,各种背德之事随之而出。诸侯和士大夫是民众的直接榜样,如果连他们都做不到,那自然无法指望民间有多高的道德修养。大到一国,小至一家,贞都是非常之重要,可以说那是万物之根本,缺少它,整个社会便会混乱不堪,各种倒行逆施便将盛行于世。杨守陈很是感慨:“凡贞者,则天命以全,人极以立。不淑乎天下,必化乎乡邻;不获乎人,必得乎天下;不扬于当时,必昭于后世。”“世之事,常与变相推,吉与凶相胜,有非人力所能与者,皆天也,君子修己以听之耳。……君子烛乎理,植乎德,罹患难而不陨其素,履安乐而不怠其修,是谓事天。”(103) 4.义利之辨 “义”是为道义,“利”就是利益。对于义,人们所持的态度基本上是肯定的。至于利,则看法不一,甚至截然不同。以老子为代表的道家主张“弃利”,认为利是罪恶的根源。孔子也提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104),但是孔子认为这种义利矛盾是可以解决的,即“见利思义”,“见得思义”,“义而后取”。孟子认为每个人都有求利的欲望,“欲贵者,人之同心也”(105)。荀子曾说:“义与利者,人之所两有也。虽尧舜不能去民之利欲,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义也;虽桀纣亦不能去民之好义,然而能使其好义不胜其欲利也。”(106)宋明理学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存天理”有取义之内涵,“灭人欲”当有去利之意。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灭人欲”灭的是私利,一己之利。杨守陈对于这个古老的论题有自己的思辨,他认为“义利本一也,而末二焉”(107),义与利本质上并无天壤之别。他对先秦以降的先哲的论点进行了梳理,得出了自己的认识。他首先引用《周易》,“《易》曰:利者,义之和。又曰:利物足以和义”。义和利非但不是绝对对立,且义与利实乃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义需要利去体现。接着,他转述了子思与孟子的对话:子思答孟子治民之问,曰:先利之。孟子曰:不有仁义乎?子思曰:仁义所以利之也。是则义之所在即利耳。然人或见利而不见义也。故孟子曰: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子思认为施仁的一个重要方式就是予利,此时给民之利即为义。只是很多人只看到表面的利,而没有看到蕴含其中的义罢了。弃利而一味地进行义之说教,对于庶民没有吸引力,自然起不到教化的作用。杨守陈还提到了董仲舒和朱熹的观点,而他认为真正说透了义利的却是张载。“张子曰:无所为而为者,义也。有所为而所为者,利也。”义,不是刻意去求取的,当是自然之结果,如果去追求,那得到的就是利。义,是无私之付出,利,带有目的性。杨守陈并不反对求利,对于趋利忘义则是极力批评的。他认为:“世犹有认利以为义与趋利而忘义者。夫认利为义,但不昭之过耳;趋利忘义,则不淑之罪也。”如果是“认利为义”也没什么,倘若不顾仁义之理,“趋利忘义”则是无法原谅的。如果是“市井之夫争锥刀之末,无足怪者”。一般庶民,追逐自私之利,也是自然的。“若夫荐绅君子,或流于不昭,或限于不淑者,噫,可惜哉!”饱读圣贤书的君子也这样去做的话,那绝对是不可饶恕的。 5.尊朱不惟朱 杨守陈主张以朱子以近孟子,以孟子而近孔子。“孔子在当时或讥或毁,鲜知其圣。惟其门人若回、赐教人知之深耳。既其卒也,世稍诵法之,然皆识其小而遗其大,得其粗而忘其精。《檀弓》所记之言行亦或有失其真,而况乎他?逮夫世远言湮,异端杂出,惟孟子传其真。所著若性善、四端、义利、王霸之类皆发明其大与精者,且辟杨、墨,距仪、衍,而独尊之。”(108)他认为只有孟子才真正发扬了孔子精深的思想理论,而后世大儒,惟朱熹超乎其他诸儒,所以认为“学朱子而渐造乎孟子,造孟子而浸近于孔子,此士之所当务也”。杨守陈在理学与经学上是尊崇朱熹的,“朱子尤号集诸儒之大成者”,但杨守陈同样重视其他诸儒的思想。“虽其学未至程朱而其说反有胜之者,岂可废之?”这些学者学问没有朱熹之精深,思想没有朱熹之博大,但他们亦有他们的思考,不乏可取之处。故杨守陈“所钞不惟其人而惟其理。苟当乎理者,虽小儒之说亦收,不当乎理者,虽大儒之说亦略。”杨守陈强调自得,“惟其说不惟其人”,就是对大儒朱熹亦是如此。他认为恰如尺寸各有所长,智愚互有得失,诸如朱熹等大儒千虑也必有一失,而后世之儒也会有高于前人的见解。朱熹学问精深博大,杨守陈生于朱熹之后,自然难以摆脱朱熹之影响,但杨守陈是一个独立思考者。他算不上思想家,在中国学术史上亦是一“小儒”,然此种独立精神与自得之风格足以体现其思想价值之所在。 6.究理践行 宋明理学家强调修齐治平,“儒者之道本之心,修之身,达之溥四海而利万物,与天地齐同。其始必本于书焉。……秦汉而下,书日益多,汗牛而充栋矣,惟濂洛关闽之书,克明六经之旨,其余盖多叛圣而诡道者,人不能尽观,然亦不必观也。夫古之书无若后世之书之多,古之读者未必若后世读者之博也,然而后世之士罕若古之圣贤者,盖读其书不求其道,溺于口耳之习,而忘乎躬履心得之学耳。不然,则一言可以行终身,一编足以治天下,尚安取多耶?然则君子之观书,盖有要矣”(109)。读书是为了治心,所以,不必读太多,关键在“躬履心得”。 杨守陈强调思想修养。“古之圣贤,家而国,卑而尊,夷而险,无一处不学焉。自幼而长,逮老而没,无一日不学焉。自晨而兴,至夕而寐,无一刻不学焉。其所以学者,非挟册而诵数也,非搦管而摛辞也,又非以吏为师而章程法比之是习也,其要在治其心而已矣。夫心统七情,五性以宰百骸,九窍而接万物。庶事之变,出入无时,存亡靡定,莫难治也。……如此,故有位君子,必益穷其理,益谨其行,勿惑于胶扰放纷,勿夺于声色货利,勿怵于死亡患难,而恒主之以敬,存以之诚,旦省而夕察,瞬养而息存,无斯须之不慎焉,则心无不治,而可以决大议,可以建大业,可以圣元后,可以熙万邦,可以佑化育,可以与穹壤参矣。古圣贤之所谓学者,学乎此而已也。”(110)他强调时时处处学习,而学习的核心是“治心”。所谓心,就是思想。人是受思想支配的高级动物,故修炼思想才是学习的核心。一旦形成了正确的思想,就可以做大事了。这就是宋明理学家设计的“治心”。“有诸己而后可以治诸人,无诸己而后可以非诸人。……欲责人,必先自责,欲治人,必先自治。务俾吾身,无一不循乎绳墨,洁然冰清,莹然玉粹,然后巽以谏上,则虽批逆鳞而无患。”(111) 强调究理践行。“人道谓何?五伦而已。古所谓致知力行,不越乎此。惟欲力行,故先致知。既曰知矣,盍力行之。知致行力,是为圣贤。不能行者,知亦徒然。况实未之知,而徒务于言。今之君子,或色取仁而口谈理,自以为知道,人亦以为有道之士。至考其彝伦,较其践履,有愧于道者亦且多矣。”(112)他肯定舍亲事君行为的合理性。“母子之亲,天性也。有舍其亲以仕于国者,惟以君臣之义不可废,且觊禄令貤封,以致养与荣于亲耳。不然,何庸仕也?”(113)“君臣之伦大矣,欲为臣则不能不去乡而之国,故多走奔四方,弗获一驻鞍其桑梓”(114)。 他想做一个大儒,而非俗吏。“吾幼嗜学,欲以道德文章名世,老而无成。”(115)杨守陈对于理学的探究,并非止于思考,亦非要名留后世。杨守陈的一生皆在践行他于圣人经书中获得的真知,为此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大至触犯龙颜,小至得罪同仁。他曾上《请讲学听政疏》,试图使皇帝成为践行圣人之道的明君。当宪宗皇帝违背古礼,诸大臣想顺从君意时,他却不惜触怒龙颜。他认为,天子为万民之榜样,上行下效,君主的贤明与否直接关系天下之安危(116)。在他看来,这是国家稳定、庶民安乐的前提。他不仅是一个思考者,更是一个实践者。“士如良金美玉,自有定价,岂一人浮议所能贵贱之哉?”(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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