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讲述这些略带刺激性的警世寓言旨在说明开放的指数级增长的意义和后果,并为后面谈论全球可持续性奠定基础。很难不以人类为中心去看待这些故事,因为现代人类的史诗般传奇故事必将悲惨地结束,并出乎意料地与细菌菌落殊途同归。这些故事是否是我们在过去200年间所作所为的真实写照?我们是否应该为最糟糕的局面做好准备,或者至少改变我们的浪费行为?抑或这些只是虚构的故事,它们的简单性具有误导性,人类将继续在通往更加辉煌的未来的道路上继续前行,迈向健康、财富和繁荣?
自工业革命推动指数级增长直至现在,这些问题已经引发了激烈的讨论。土地劳作和手工生产向自动化机器和大规模工厂生产的转变,农业领域的技术创新和生产力提高,新的化学制造和钢铁生产过程的引入,水力效率的不断提升,由可再生能源向化石燃料转移而推动的蒸汽的越发频繁使用,这些都使得越来越多的人从传统的农业地区向快速扩张的城市中心迁移,后者被认为可以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从全球范围来看,这个过程一直持续至今。
工业革命带来的巨大改变催生了众多富有的制造业企业主和工厂主,并见证了规模庞大、越来越有影响力的中产阶级的崛起,但推动城市化的工人阶级的命运很糟糕,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在矿场。想想狄更斯笔下《雾都孤儿》中的伦敦,一个充斥着犯罪、污染、疾病和贫困的城市,大批工人阶层过着悲惨的生活。随着人口的急剧增长和工业化而产生的贫民窟人满为患,卫生条件极差,生活条件污浊不堪。
从许多方面而言,曼彻斯特都是工业革命的真正象征。它是蓬勃发展的纺织产业的中心,也是英国“统治海洋”的野心的主要驱动力,它这样做是为了确保棉花等原材料的供应。曼彻斯特是世界上首个工业化城市,其人口规模从1771年的2万多人增长到1831年的12万人,增长了6倍,到70年后的19世纪末又增长到了200多万人。曼彻斯特的进化为直至今日在全球各地不断重复上演的变革提供了模板,从杜塞尔多夫到匹兹堡,再到深圳和圣保罗。
回头看看过去的超大城市,如伦敦或纽约,我们意识到,它们也深受困扰今天超大城市的负面形象之苦,如墨西哥城、内罗毕、加尔各答等。以下是150年前对曼彻斯特纺织工人的描述:“众所周知的是,体格健壮的男子在40岁时就衰老了,孩子们变得蓬头垢面、身体变形,数百万人在16岁之前便因为患肺结核而身亡。”虽然这些城市一直在进行无耻的剥削,生活和工作条件非常不人道,但它们依然保持高流动性,社会不断变化,提供大量的机会,最终使得许多城市成为世界经济的驱动器。今天的非洲、亚洲和世界其他地区的新兴超大城市也会呈现同样的画面。用美国建筑师、城市规划师安德烈斯•杜安伊(Andrés Duany)的话说:“在1860年,首都华盛顿只有6万人口,马路上没有街灯,下水管道都是开放的,猪肆意地漫步在主干道上。这里的条件比我们现在最糟糕的城市还要糟糕。但那里有希望。”
在描写维多利亚时代超大城市的出现以及贫穷的工人阶级的生活境况时,我禁不住想要加入一点个人见解。尽管我出生在英格兰农村地区的萨默塞特郡,但我的祖先生活在伦敦东区,而命运几经流转,我高中的最后几年也是在那里度过的。伦敦东区是19世纪伦敦快速扩张的产物,是伦敦最贫穷、最拥挤的地区之一,并由此成为疾病和犯罪的滋生地。臭名昭著的开膛手杰克或许是伦敦东区最声名狼藉的罪犯。与这一传说类似,我高中前两年的同桌最后成了伦敦最大的通缉犯。当时,伦敦东区的大部分地区都被视作贫民窟,到处弥漫着狄更斯笔下的那种氛围,尤其是在冬日的月份,白昼很短,天空呈现灰暗的颜色,经典的豌豆汤雾笼罩着整座城市,这是福尔摩斯推理剧中的典型布景。yipindushu.com
大学期间,有好几个夏天我都在当地啤酒厂打工。我第一次打工是在1956年的夏天,当时只有15岁。打工的地方是位于莱姆豪斯的老泰勒•沃克啤酒厂,当时这个地方是伦敦东区一个声誉不佳的地区,邻近泰晤士河北岸的船坞。莱姆豪斯曾出现在多本图书和多部电影中,与维多利亚时代相比一直没有太大的改变。1956年,莱姆豪斯依然以犯罪高发而闻名,尽管狄更斯的《艾德温•德鲁德之谜》(The Mystery of Edwin Drood )一书中的鸦片烟馆早已消失不见。
这家啤酒厂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至1730年,它建于1827年,1889年进行过翻新。这是一间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红砖建筑工厂,灯光照明和通风不佳,工作条件很差,而且100多年来从未改变。我的工作是把一箱箱的啤酒瓶搬到传送带上,用过的啤酒瓶会通过传送带送去清洗,并再次罐装啤酒。每隔5秒钟,我就要搬一箱沉重的啤酒瓶到这个古老的钢铁机器上,每天工作9个半小时,每周工作5天半时间(每天加班1小时,每周六还要加班半天),中午有1个小时的吃饭时间,上下午各有15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是我有生以来从事过的最艰辛的工作(可能要排除我研究弦理论的经历以及在2008年市场崩塌期间帮助并指导圣塔菲研究所走出困境)。我每天回家都筋疲力尽,大吃一顿,晚上8点半就睡下,第二天早上6点半起床。
休息时,一个好像从狄更斯的小说中走出来的身穿肮脏不堪的皮围裙的男子会拖出一个大大的脏铁桶,上面用铁链拴着一个破旧的白蜡杯。铁桶中装满了泰勒•沃克啤酒厂中最廉价的麦芽啤酒,我们有权用白蜡杯随意饮用铁桶中的啤酒。无须赘言的是,杯子从来没被清洗过,天知道我会得什么病,我从没有跟我妈妈说过这些。这份工作让我每小时可以获得10便士的收入。这其实没有听起来那样糟糕,考虑到通货膨胀的因素,它相当于今天2.18英镑的时薪。
这对于一个15岁的孩子而言很不错,我在这个夏天的两三个月时间内挣到了足够的钱,进行了一次搭便车的旅行,好好地享受了一番伦敦。然而,如果我是一个30岁的男子,有1个妻子和3个孩子,即使我的收入增长一倍,我也不知道我将怎么养家糊口。那时的工作条件和前景都很差,尽管与50年前或100年前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人们每天仍要工作12个小时,每周工作6天,孩子们也会被矿场和工厂当作劳工使用。我在政治上趋于保守态度,但与其他许多人一样,我也受到了在大城市经济光谱两个极端的所见所闻的极大影响。从马克思、恩格斯,到萧伯纳和布鲁姆伯利派,再到克莱门特•艾德礼以及其在战后英国工党的同僚,许多来自中上阶级的思想家都为伦敦东区、兰开夏的磨坊以及南威尔士的煤矿的贫穷而感到震惊。
人们很容易忘记的是,如此恶劣、有碍健康的工作条件是工业革命之前许多劳动阶级人民的常态。所有的罪恶都与工业革命有关,而在工业革命之前的社会,城市化也十分普遍,同样普遍的是童工、肮脏的生活条件或超常的工作时间。科学和启蒙运动带来的改良最终大幅降低了婴儿和儿童死亡率,并因此带来人口增速的迅猛提高。与农村人相比,城市地区的工业工人的生活或许看起来更加糟糕,部分原因是工厂和矿场恶劣、非人道的工作条件,但同样也是因为问题的规模和程度因为指数级增长而被扩大了。类似的观点在今日依然不鲜见,许多人认为,如果我们都生活在小乡村和小城镇,生活会变得更好,那里有社区意识而且人们彼此关联,而在现代都市的嘈杂声中,这些似乎都消失不见了。我在后面谈到城市的动力学时会再次对此进行叙述,不断加快的生活节奏已经成为开放式持续增长经济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我们所有人都仰仗于此,无论是生活在快速发展的城市还是静谧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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