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是法国儿童文学在科学文艺创作方面创造辉煌的时代。当以凡尔纳为代表的科幻小说创作不断取得节节胜利而播誉四方的时候,一位老人用他清苦、孤独、执着、漫长的一生,在普罗旺斯乡间一处自己倾囊购置的百虫乐园——荒石园写下了一卷又一卷后来震惊世人的科学诗篇《昆虫记》。这位老人就是有“昆虫世界的维吉尔”“昆虫世界的荷马”之称的法布尔。
让-亨利·卡西弥尔·法布尔(Jean-HenriCasimirFabre)出生于法国南方阿韦龙省一个叫圣莱翁的山区小村子里。4岁的时候,父母送他到祖母家生活,以暂时减轻家庭的负担。天真的法布尔喜爱上了祖母家的白鹅、牛犊和绵羊,迷上了户外大自然中的花草虫鸟。
幼年的法布尔没有上过像样的小学,后来也只念过中等师范学校的课程,毕业后谋得了一个初中教员的职位。起初,他教数学,一次带学生到户外上几何课时,忽然在石块上发现了垒筑蜂和蜂窝,被城市生活禁锢了八九年的“虫心”突然焕发。他花了一个月的工资,买到一本昆虫学著作,细读之后,一种抑制不住的强大动力萌生了,他立志要做一个为虫子书写历史的人。那一年他不足19岁。
法布尔毕生主要研究的是昆虫学,以研究昆虫解剖学及行为而著名,在昆虫学领域做出了伟大的贡献。但他的一生也充满了困苦和磨难。折磨法布尔一生的有两大困扰,一是“偏见”,二是“贫穷”。法布尔勤奋刻苦,锐意进取,从农民的后代变成一位中学教师;此后业余自学,花12年时间,先后取得学士、双学士和博士学位;中学教书20余年兢兢业业,同时业余观察研究昆虫及植物,发表过非常出色的论文。他虽然不接受进化论,其著作却受到了达尔文的尊重。1859年,《物种起源》问世时人们读到,达尔文称他是“难以效法的观察家”;帝国教育部奖励他,好心的教育部长还设法推荐他为大学开课。尽管如此,法布尔想“登上大学讲台”的梦始终没有实现,开辟独立的昆虫学实验室的愿望始终得不到支持。一些教育、科学界的权威们,骨子里看不起他的自学学历,看不惯他的研究方法。这种漠视与某些人的虚伪、庸俗、嫉妒心理合拍,长期构成对法布尔的一种偏见。法布尔生在穷苦人家,自己靠打工谋生,才上完小学、中学;以后长年只靠中学教员工资,维持7口之家的生计;前半生一贫如洗,后半生勉强温饱。很少有法布尔这么贫困的自然科学家:想喝口酒,只能以家中发酵自制的酸涩苹果汁顶替;要施舍乞丐两法郎,可囊中只掏得出令自己都面露羞色的两个苏;一向腼腆、好强之人竟不得不为生存而张口请求英国的哲学家穆勒慷慨解囊…… 但是,法布尔没有向“偏见”和“贫穷”屈服。他依然勤于自修,扩充知识储备,精心把定研究方向,坚持不懈地观察实验,不断获得新成果,一次又一次回击“偏见”。他挤出一枚枚小钱,购置坛、罐、箱、笼;一寸空间一寸空间地扩增设备,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地积累研究资料,化教书匠之“贫穷”为昆虫学之富有。 1880年,在度过了40年为面包奔波的清贫生活之后,法布尔终于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愿望:他用积攒下的一小笔钱,在故乡普罗旺斯一个小镇附近购得一处坐落在荒地上的老旧民宅。从此,他拥有了一块小小的荒地,这里草木杂生,群虫咸集,他可以心无旁骛地进一步致力于他所热爱的研究活虫子的计划了。他为这处荒地取了一个雅号——荒石园。后来他在收入《昆虫记》第2卷的《荒石园》一文中曾经这样写道:“当时,我把它当作迷人的伊甸园接收了下来,想从此与虫子为伍在里面生活。这是我经过40年殊死斗争才换来的一块园地。” 法布尔是个昆虫迷。他从懂事起,直到92岁逝世,一直如痴如醉地观察昆虫、研究昆虫。据说有一次,他趴在地上,用放大镜观看蚂蚁搬死苍蝇,一连看了三四个小时,以致四周围满了人,有人说他是“怪人”“傻瓜”,他都不在意。还有一次,法布尔爬在一棵果树上,屏着呼吸观看着蜣螂的活动,直到树下有人大叫“抓小偷”,他才从昆虫王国的迷梦中惊醒过来。 一生的迷恋,一生的创造,法布尔为孩子们,为这个世界留下了10大卷皇皇巨著《昆虫记》(SourenirsEntomologiques,法文直译应为《昆虫学回忆录》)。自1879年第1卷问世,到1910年第10卷出版,法布尔将他一生的观察和思考、热爱和欢欣、寂寞和孤独、追求和奉献,都熔铸进了他的作品。《昆虫记》是以大量翔实的科学观察材料为基础,以深厚的诗学功底和独特的文学气质写就的鸿篇巨制,其中多数篇章的文体是流畅、优美、精致的散文,主要内容集中在昆虫学问题上,同时收入了一些讲述自己的经历和感受的回忆性文章、若干解决理论问题的议论文字等。一位饱经沧桑、追求不止的昆虫学探索者和科学文艺创作者的优势及才能,在这部巨著中得到了充分发挥。10卷220余篇,内容丰富自有公论;可其工程之宏大、艰巨,恐怕只有作者自己才最清楚。 法布尔曾这样说过:“散文写作”可比求解方程根来得“残酷”。然而,法布尔坚持并完美地构筑了这一科学文艺的宏大殿堂。也许,事情就如新版《昆虫记》中文本译者王光在题为《法布尔精神》的再版序文中所写的那样:“平心而论,我们今天能读到《昆虫记》这样一部作品,是件很幸运的事。把毕生从事昆虫研究的成果和经历用大部头散文的形式记录下来,以人文精神统领自然科学的庞杂实据,虫性、人性交融,使昆虫世界成为人类获得知识、趣味、美感和思想的文学形态,将区区小虫的话题书写成多层次意味、全方位价值的鸿篇巨制,这样的作品在世界上诚属空前绝后。没有哪位昆虫学家具备如此高明的文学表达才能,没有哪位作家具备如此博大精深的昆虫学造诣;况且,那又是一个令群情共振的雨果、巴尔扎克、左拉文学时代,一个势不可当的拉马克、达尔文、魏斯曼生物学时代。若不是有位如此顽强的法布尔,我们的世界也就永远读不到一部《昆虫记》了。”361 走进《昆虫记》的世界,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千姿百态、丰富神奇的关于昆虫生活情状和习性的描述。这种描述的精细、准确和系统是前无古人的。例如,昆虫的出生、蜕变和死亡,昆虫一生的各项大事——猎食、恋爱、游戏、建造住宅、生育和抚育下一代,昆虫的各种稀奇古怪的性格……法布尔没有单纯沿用普通昆虫学常用的解剖和分类的方法,而是以连达尔文都叹为观止的实证精神和观察天才研究活体昆虫的种种本能和“习俗”,揭示了昆虫世界的“本能和习性之不可思议的神妙与愚蒙”(知堂语)。 法布尔以自己的研究方式为读者展示了丰富的昆虫学知识。他的研究方法曾受到科学界的肯定。例如,法兰西研究院就曾经向他颁发过实验生理学奖金,肯定他在活态昆虫上的研究具有不同于昆虫结构解剖学的价值。 《昆虫记》当然不是纯粹的昆虫知识读本。法布尔是一位酷爱诗歌和文学的科学家。青年时代的法布尔尽管清贫如洗,却宁肯勒紧腰带,用省下来的钱来买诗集。他在自己的著作里常常引用诗人拉封丹、勒蒲尔和维吉尔的诗句。他自己也喜欢写诗。这种文才诗情,在《昆虫记》的写作中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法布尔在精确、细致的科学观察的基础上,以生动的构思和笔法,将光怪陆离的昆虫世界的介绍变得引人入胜、妙趣横生。 例如,松树毛虫列队游行,沿着树干而下,还吐丝铺成一条丝路,天黑时好顺着丝路回家——究竟是谁教会了它们这种本领?又比如,大孔雀蛾这位新娘一出世,远在二十里路以外的情人雄孔雀蛾会在黑夜里穿过重重树林来求婚——又是谁给它们传递的消息?在法布尔的笔下,这些“昆虫之谜”的引出、呈现、索解都充满了情味和妙趣。 请看第1卷的《圣甲虫》中对金龟子合伙运送“珍贵的粪球”一幕的描述:“合伙运送粪球,会不会是异性间的合作呢?它们是不是即将配对儿的一公一母?有段时间,我确实以为是这么回事。两只食粪虫,一前一后,怀着同样高涨的劳动热情,双双推动沉重的粪料团;这情形令我想起从前,人们手上摇着风琴,口中唱着这样的歌:‘——为把几件家具添那,我说咱俩怎么办?——咱俩一道推酒桶吧,我在后来你在前。’”在这里,观察是细致入微的,联想和思考更是新奇而又富有情趣的。法布尔就这样把知识的探求和介绍变得妙不可言、充满光彩。 《昆虫记》的可爱——或者说,法布尔的高超之处还在于,他不仅把他的昆虫故事和自然奥秘叙述得有趣有味,而且抒写得富有诗意和美感。瞧他怎样用拟人的笔法描写荒石园这片乐土上的居民们的生活:“我这个稀奇而冷落的天国,正是无数蜜蜂与黄蜂的快乐的猎场,我从来没有在单单一块地方,看见这么多的昆虫过。各种生意都以这里做中心,来了猎取各种野味的猎人、泥土匠、纺织工人、切叶者,同时也有石膏工人在拌和泥灰,木匠在钻木头,矿工在掘地下隧道,各种各样的都有。” 这种充满痴迷和喜悦的描写,真仿佛教人走进了童话的氛围。而这并非特例,整本《昆虫记》都被这样迷人的笔调浸润着。读着它,我们的一颗心仿佛能感受到屠格涅夫所说的那种“愉快的紧缩”——对于孩子来说,那是天性获得满足的幸福;对于成人来说,那是童心复活的快乐。“法布尔富于感受,他用了孩童般的新鲜、纯净和友爱的目光,来打量他的朋友们的生活,研究工作因此给罩上了一层诗意的光芒。”362表现在《昆虫记》中,则是作者在科学与文学的交叉地带创造了最纯真、最优美、最迷人的叙述形式。仅凭这一点,法布尔就足以在科学文艺的发展历史上光照千秋。 但还不仅仅如此。《昆虫记》还带给了我们更深刻的思考,更悠远的冥想。法布尔在回击那些大肆攻击他的研究工作的人时曾经指出:“你们是剖开虫子的肚子,我却是让它们活着研究它们;你们把虫子当作令人恐惧或令人怜悯的东西,我却让人们能够爱它;你们是在一种扭拽切剁的车间里操作,我则是在蓝天之下,听着蝉鸣音乐从事观察;你们是强行将细胞和原生质置于化学反应剂之中,我是在各种本能表现最突出的时候探究本能;你们倾心关注的是死亡,我悉心观察的是生命。”(《荒石园》) 是的,每一种昆虫都是一种独特的生命形式,悄悄藏匿着自己的秘密,鲜为人知。而法布尔则同样悄悄地仿佛在不经意间为我们点破了这些秘密,让读者跟着他一起从对昆虫世界的关注中嗅出一种“哲学意味”,从对另一种生命形式的了解中升华起我们的情感,更从对人类社会的联想和比照参证中领悟出造物的神秘和社会人生之种种。 例如蝉,谁都在夏日里听到过它的歌鸣,可是有几人知道,它从虫卵到幼虫,再到蜕化为夏天的歌者,要在土里的黑暗中潜藏达4年。在这个过程中,它要经历一番艰苦卓绝堪称九死一生的挣扎,而且这个不知劳倦的歌手竟是个聋子。作为夏日里的歌者,蝉的生命却没有一个夏天那么长,只有5个星期左右;尽管这么短,却尽够它歌唱,尽够它下卵以延续新的生命,4年黑暗中的苦工,就为了要在阳光下过这么5个星期啊。法布尔说,难怪蝉们在5个星期中天天唱着歌,声音大得叫人震耳欲聋,这在表白自己活着的快乐呀! 又比如黄蜂,提到它,人们最先想到的总是它那可怕的蜇人的毒针,可它那为群体的生存而牺牲自己的行为又有几人知晓? 再比如食粪虫金龟子。法布尔笔下忙着搬运粪蛋儿的金龟子们仿佛透露着人间的种种消息和德行:这里有辛苦搬运粪球的金龟子,也不乏表面上去帮忙而暗地里不过是想捡点便宜,甚至是耍点阴谋把粪球据为己有的金龟子,更有自恃身强力壮,以武力半路劫持粪球的金龟子……于是,这些金龟子都仿佛化作了人形,在我们的目光下走来走去,而我们的思绪,也会随着作者的描述在不知不觉中升腾、飞翔…… 周作人在本世纪20年代撰写的《法布尔〈昆虫记〉》一文中曾引用过戏剧家罗斯丹(Rostand)和作家梅特林克(Maeterlinck)对法布尔的评论。罗斯丹说:“这个大科学家像哲学者一般地想,美术家一般地看,文学家一般地感受而且抒写。”周作人认为“这实在可以说是最确切的评语”。他还评论说:“我们看了小说戏剧中所描写的同类的命运,受到深切的铭感,现在见了昆虫界的这些悲喜剧,仿佛是听说远亲——的确是很远的远亲——的消息,正是一样迫切的动心,令人想起种种事情来。他的叙述,又特别有文艺的趣味,更使他不愧有昆虫的史诗之称。”是的,在《昆虫记》中,观察与思考获得了自然的结合,虫界与人世得到了巧妙的比照,科学和诗学实现了完美的统一。这正是因为法布尔有着精敏的目光、高贵的思想、优雅的才情,还有最根本的一点,这就是对于科学和艺术的虔诚和献身精神。 现在,让我们再一起来读读法布尔的世界吧—— “在我高高的头顶上,天鹅飞翔于银河之间,下面,围绕着我的,有昆虫的音乐,时起时息。微小的生命,诉说它的欢乐,使我忘记了星辰的美景。那些天眼,向下看着我,静静地,冷冷地,但一点不能打动我内在的心弦。为什么呢?它们缺少大秘密——生命。” 这不是诗又是什么?梅特林克称法布尔为“昆虫的荷马”,真是太准确了。 1910年,法布尔86岁的时候,《昆虫记》第10卷问世了。老人抱着书,拄着拐杖,装上放大镜,一步三摇在荒石园中,仍想再把《昆虫记》写下去……但岁月已使老人的心愿难以实现了。 就在这一年,家人以“从事《昆虫记》写作50年”之名,邀集法布尔的挚友和学界好友来到荒石园,为他举行了一次小型庆祝会。法布尔倍感安慰、老泪纵横。消息传出,舆论界大哗大惊:法国人居然把隐居荒石园中的这位值得骄傲的同胞忘得如此轻松!于是,新闻界造起宣传攻势,“法布尔”的名字四处传扬;“了不起”“最杰出”“伟大”一类赞扬声此起彼伏,荣誉桂冠一个接一个飞向老人;一时间,除了虫鸣,寂静了几十年的荒石园人流如织,热闹非凡。但能令法布尔为之心动的消息只有一个:那一年里,自己作品销出的册数,是此前20年的总和。 此时,法布尔正开始筹划出版全10卷精装本《昆虫记》,并为这一版本写下一篇短短的序言。序言结尾是这样几句话:“非常遗憾,如今我被迫中断了这些研究。要知道从事这些研究,是我一生得到的唯一仅有的安慰。阅尽大千世界,自知虫类是其最多姿多彩者中之一群。即使能让我最后再获得些许气力,甚至有可能再获得几次长寿人生,我也做不到彻底认清虫类的益趣。” 法布尔去世不到10年,10卷《昆虫记》精装本出齐。他的女婿勒格罗博士,将介绍他一生的文章结集出版,续作《昆虫记》第11卷。 法布尔不应有憾。他为人类科学、文艺事业所做的一切已经载入史册,而我们也想说,《昆虫记》作为独树一帜的儿童科学文艺巨著,也在法国儿童文学史上写下了浓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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