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民间文学作品。

民间文学植根于民间文化和大众生活的沃土，千百年来与人们的精神生活保持着最密切的联系；它同样也为历代儿童提供了精神食粮。据介绍，在法国，自古就有儿歌流传，新歌词更是不断出现。类似《9月有30天》那样的法语歌，13世纪即已见于记载。297民间童话、故事作品也常常在人们的口耳相传过程中不胫而走。我们知道，在许多个世纪中，儿童与成人一样是通过听觉来感知文学的魅力的。“这是因为以往除了城堡和寺院里那几份可怜的手稿之外没有任何书籍，而这几份手稿也只有极少数人才能读到。一代代的妈妈和外婆把她们孩提时所听到的故事再讲给孩子们听，或者根据她们自己的经历编一些新的故事。而行吟诗人和说书人则是搜集些古代故事，然后绘声绘色地在客栈、村庄或街头大讲特讲。通常有各种年龄的人们围着听，他们还不时地评论几句。那时，成人和儿童同享着这些口头文学，当然孩子们只欣赏自己感兴趣的部分。”298

法国是有着悠久深厚的民族民间文化传统的国家。这一特点或优势在欧洲诸国中可以说是独领风骚的。《鹅妈妈的故事》出现于17世纪末的法国；18世纪法国各阶层的人们纷纷致力于改编和撰写童话故事，最后以41卷《童话集锦》的形式问世；而19世纪，更有一批法国的民间文学专家和杂志记者，专心致志地搜集法国各地区的口头童话故事，整理汇编成一部部传世佳作；到了20世纪，法国民间文学的收集工作仍然是方兴未艾……所有这一切，绝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事实上，早在近代以前，法兰西丰富的民间文学作品就曾经广泛地、自发地进入了儿童读者的文学接受视野。这些作品中的相当部分经过历代人们的收集、加工和整理，一直流传至今，使今天的人们通过这些作品仍能领略和感受到史前期法国儿童文学的艺术风貌和神韵。

民间童话故事是史前形态法国儿童文学读物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从内容上看，这些童话充分展示了古代法国社会——特别是中世纪时代法国社会多姿多彩的生活画卷，表现了法兰西人民的民族气质、价值观念和纯朴善良的愿望。法国评论家保尔·拉法格（1842—1911）在谈到民间诗歌时曾经说过：“通过民歌，我们可以重新发现史传上很少提到的无名群众的风俗、思想和情感”，因为“这种出处不明、全凭口传的诗歌，乃是人民灵魂的忠实、率真和自发的表现形式；是人民的知己朋友，人民向它倾吐悲欢苦乐的情怀；也是人民的科学、宗教和天文知识的备忘录”299。把这些说法移用于法国民间童话，显然也是完全适用的。

例如，城堡林立曾是中世纪土地分封和封建割据的标志。每一个城堡都统辖着一大片土地。盘踞在城堡里的主人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统治一方的贵族老爷。法国民间童话中有许多是讲城堡的故事的。童话故事中的主人翁的生活命运常常取决于某个城堡。这反映出当时人们的心态和愿望：既憎恨又羡慕那些生活富裕、高高在上的城堡主。我们可以从《养鸡女》的故事中看到这种心态的流露：一个城堡主的儿子扮成一头野兽迫使一位农夫将女儿嫁给他。可是当他携着农家女回到自己的城堡时，身为城堡主的父亲已为他另择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于是，农家女就被撇下了，城堡主的儿子成了另一个城堡主的女儿的新郎。后来，农家女历经艰辛，投身在丈夫入赘的城堡里充当一个养鸡女。她千方百计换取与丈夫亲近的机会，最后终于以坚贞不渝的爱情“唤醒”了丈夫，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养鸡女”的身世正反映了当时领主统治下的农民受奴役的生活命运：农民的生活幸福与否取决于城堡主的个人意旨。

此外，中世纪的法国是骑士制度的中心，ll世纪末骑士制度在这里形成，在法国文学中有专门赞美骑士的骑士文学，而在法国民间童话中也有一些是专讲骑士故事的，如《骑士和他的妻子》《骑士和魔鬼》等；宗教和教会的影响也渗透到了法国民间童话中，如《国王的私生子》，讲一个国王的私生子欲确认自己的血统，必须首先经过一位神父的验证，而其他任何人不得越先；至于基督徒的孩子，必须接受神圣的教会洗礼，一个不受洗礼的异教徒是不被社会所接纳的，婚礼必须由本堂神父主持，临终必须在牧师面前忏悔，死后魂灵才可以升天，等等。类似的细节在不少童话中都曾出现过。当然，法国底层人民的生活，他们的情感、愿望等等，是法国民间童话最基本的文学内容。300

与许多其他国家的民间童话作品一样，法国民间童话的基本主题往往也是扬善抑恶、表达人民群众在长期的生活经历中所逐渐形成、积累起来的道德观念和生存智慧。例如流传于法国东北部阿尔萨斯地区的故事《无头鬼》，便显示了这样的道德理念：“活着时做了恶，死后也要受到惩罚。坏事做不得啊！”而同样是流传于阿尔萨斯地区的故事《狼孩》则通过力大无比的英雄沃尔迪埃里施不幸被侍从暗害的故事，表达了“做任何事情，小心谨慎一般是对的，但倘若小心谨慎过了头，好事也会变成坏事”，以及“知人知面不知心”等生活经验和教训。应该说，这些作品在历史上曾经是一代又一代法国儿童的道德启示录和生活教科书。

从艺术上看，法国民间童话纯朴的叙事手法、诙谐幽默的叙事风格，以及它相对丰富的艺术想象能力，都使它格外容易亲近儿童。例如童话夸张手法的巧妙运用。《磨坊工的四个儿子》中描述磨坊工的四个儿子学到的本领竟然精熟到如此程度：第一个儿子在浓密的枝叶丛中发现鸟窝，第二个儿子上树去连鸟带蛋把窝端下来，第三个儿子把四只蛋打碎成五千多块，第四个儿子把鸟蛋又缝补成原样，然后又由第二个儿子把鸟窝放回树上去。而这些程序的完成短到连鸟儿还未感觉到这一切的发生！又如幽默风格的广泛渗透。《孔皮埃涅的三个瞎子》中，一个骑士捉弄三个瞎子，谎称送给他们一枚金币，并说“你们三人一定要平分，我对你们三个人可是一视同仁的”。其实，他什么也没拿出来，然而，每一个瞎子都非常真诚地相信：一定是某个同伴收受了这枚金币。于是，一连串令人捧腹的故事发生了。我相信，这样的故事，是完全可以让孩子们为之迷恋、为之沉醉的。

来自民间的史前形态的法国儿童文学读物还应包括英雄史诗（Leschansonsdegestes）。英雄史诗是法国封建社会在特定发展时期的产物。它形成于加佩王朝（987—1328）建国之后，约11世纪期间。目前发现的英雄史诗在100部上下，这说明它在历史上曾经一度繁荣。从英雄史诗的形成过程看，它在成文之前，曾经历过一个口头传诵的阶段。英雄史诗的口头传诵者是鬻歌诗人。“鬻歌”一词是从拉丁文转来的，词意为创作。因此，鬻歌诗人实际上是一群民间作家。他们在集市、教堂、修道院附近或宫堡之中，在朝圣者必经的道路旁弹奏着乐器咏唱。但他们并不识字，做的只是一些初步的搜集整理工作，因此，他们的创作仍保留了较多的民间文学色彩。

英雄史诗的成文工作是由另外一些人来完成的。他们大部分是圣职人员。第一，他们识字。第二，在ll世纪末，作为书写工具的羊皮纸、墨水、鹅毛笔、蜡块等等都是十分昂贵和稀少的物品，所以记录和编写的工作也只能由他们去做。因此，流传下来的英雄史诗已不可能是原始形态的民间文学作品了，而必然融合、添加了许多记录者加工和创作的成分。

英雄史诗的代表作品是《罗兰之歌》（LaChansondeRoland）。它有许多抄本，其中以牛津大学图书馆收藏的抄本最为完善，是12世纪的手抄本，用当时的民间语言罗曼语写成。全诗长4002行，共291节。全诗结构大致可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写加奈隆投敌叛变，是序幕；第二部分写骑士罗兰率领的两万骑兵遇上敌人伏击，全军覆没，是全诗的高潮；第三部分写对叛徒的惩罚，是尾声。

《罗兰之歌》以描写查理大帝的胜利开始。查理大帝率大军在西班牙转战七年，无往而不胜。只有信奉伊斯兰教的马席勒国王尚未被征服，他面临查理大帝的大军压境，一面遣使求和，一面阴谋袭击敌军。查理大帝召集众将商议，他的外甥罗兰骑士主战。另一骑士加奈隆受了敌人的贿赂，主张议和。罗兰建议派加奈隆去敌营探听虚实。这是一个有生命危险的使命。加奈隆怀恨罗兰，阴谋报复。到了敌营，加奈隆叛变。他与敌人合谋，设重兵在山谷中伏击罗兰率领的两万骑兵。罗兰仓促应战，终致全军覆没，自己也战死沙场。查理闻讯回兵支援罗兰，已无法挽回败局。查理大帝回到法国，严惩叛徒加奈隆，处以四马分尸的极刑，叛徒的30个亲族也被吊死。

《罗兰之歌》充满了11、12世纪时法国人的思想情感：崇高的信仰，伟大的战斗，骑士伟绩，英雄的荣誉感，对法国的热爱。作品中的骑士罗兰既仁善、无私，又勇敢、坚强，他是理想的封建骑士的形象，又是大无畏的民族英雄的象征。同时，史诗的结构宏伟而又清晰，情节紧张曲折，跌宕起伏。所有这些因素，都使这部史诗广为流传，几乎家喻户晓——当然，它也同样为孩子们所熟悉。今天，法国许多教堂里还有罗兰和他的挚友奥列维的雕像。公元1200年修建的著名的夏尔特尔大教堂中还有一组彩色玻璃画描述了他们的业绩：以深邃的峡谷、湍急的流水和苍郁的森林为背景，展开刀光剑影、千军万马激战的场面。

来自民间的史前期法国儿童文学作品的构成中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来源，这就是中世纪随着城市的产生和发展，随着城市居民这一新的读者群文学阅读趣味的变化而逐渐兴盛起来的市民文学。这种文学在中世纪最后几百年间逐渐成为法国文学的主流。其中成就最突出的，则是大量以列那狐为共同主人公的故事诗，俗称“列那狐故事诗”。这些故事诗不仅在法国儿童文学的史前发展时期占有重要地位，在世界儿童文学发展史上也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详后）。与以动物列那狐为主人公的故事诗相映成趣的，是以植物玫瑰为主人公的故事诗《玫瑰传奇》（LeRomandeLaRose）。作品采用隐喻手法，以“玫瑰”代表少女，叙述“情人”追求“玫瑰”而不得的故事。这部影响仅次于《列那狐的故事》的市民文学作品在中世纪的法国也有着广泛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