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述这些印第安人的价值观念在英雄传奇中更集中地反映出来。比如克利斯蒂·海瑞斯的故事集《探险者的麻烦》(1982)就收集了具有代表性主题的英雄传说。这些英雄们都属于美国西北海岸(西雅图至加拿大温哥华一带)印第安各部落,逐日与狂野的大海和恶劣的气候打交道,创下了辉煌的业绩,也遇到了各种各样由人格力量和自然力量碰撞而成的“麻烦”。像《幸运鸟》中,声名招致忌妒;《狼王子的报复》提醒我们,英雄们不总是能够生存下来享受“从此幸福无比”的生活;《幽灵船水手》又表明,英雄有时不得不借助超自然力量的帮助,但超自然力量又不总是乐于援手。
这些印第安民间故事多么富有想象力,又多么有意味。它们所包含的印第安人的文化价值观念,同主流文化相比较,有许多不同之处,可以作为一种补充,对激发儿童的想象力、智慧、勇气、善良,更有其独特的作用。它们极大地丰富了美国当代儿童文学,增加了美国儿童文学的想象活力和人文内涵。
为美国儿童文学当代发展做出贡献的还有印第安人的历史小说。印第安人的历史是血与火、战争与和平的历史。通过专为少年儿童写的印度安人历史小说,孩子们在享受乐趣之外,可以体验到印第安人在家庭和部落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也可以理解白人给印第安人生活带来的巨大冲击。印第安历史小说中经常强调的主题是肉体或精神的生存。一些作者特别注意再现白人给印第安人带来的灾难历史,也有的着重描述印第安人和白人之间的联系。关于这两方面的小说,有4部获奖作品最为有名。
其一是斯高特·欧戴尔的《唱下来月亮》(1970)。小说描写的是19世纪60年代的一段历史,美国骑兵如何迫使那瓦荷人从他们美丽富饶的家乡长途迁徙三百英里到达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欧戴尔通过对两个居住点的强烈对比来凸现白人和印第安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切利峡谷,那瓦荷人最初的居住地,是一个产生奇迹的地方,可惜美景不再,白人骑兵们毁坏了庄稼,杀死了牲畜,然后迫使那瓦荷人穿过荒漠的原野,来到一个物质和精神上都难以生存的地方。1500个那瓦荷人失去了性命,更多的人失去了生的意志,只有女主人公还维系着内心生存的欲望。该书赢得纽伯里图书奖。 简·哈德森的《甜草地》(1984)也是一个有关生存的故事,不过不是与白人的争斗,而是与疾病的抗争。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黑脚”族的小女孩,她帮助族人对抗爆发性天花病,最终她活了下来。该书获加拿大图书馆协会1984年度图书奖。法利·莫瓦特的《迷失在荒漠中》(1984),同样获得过加拿大图书馆协会年度图书奖。故事发生在北极圈附近的雪原上。两个主人公,一个是克利族小男孩,一个是白人孤儿。在一次克利族狩猎远征中,两个男孩掉了队。就在荒无人烟与世隔绝的状态中,两个不同种族的孩子相互理解了对方,并互相帮助,挨过了严寒和饥饿,生存了下来。 另一部获奖的印第安人历史小说却一扫沉郁之气,充满了轻松欢快的气氛。这就是人类学家乔伊斯·若克伍德利用他对切诺基族文化的熟稔所创作的《“土拨鼠”的马》(1978)。故事发生在18世纪50年代,一个切诺基男孩“土拨鼠”的马被克瑞克族人偷走了。“土拨鼠”单枪匹马找到了他的马,并同时救回了一个被克瑞克族掳去的切诺基孩子。传统和历史被作者若克伍德巧妙地编织进故事中。孩子们可以一边领略那充满幽默感的探险过程,一边了解到很多关于切诺基人生活的常识。 与历史小说相比,印第安人的当代写实小说相对薄弱,但有较为一致的倾向。在有限的作品中,印第安人表现出在旧的传统和新的文明之间的矛盾冲突:人们必须决定是要保存传统还是抛弃传统的一套,当然最终的解决方式是尊重传统却采纳新的生活方式。一些故事是关于旧的“印第安保留地”上新的生活,另一些是关于离开保留地而到城市生活的故事。主人公们或是寻找自己的“根”,或是表达爱的愿望,或是敌视不良之徒,或是善待友好之人,不一而足。 较有代表性者有以下几部作品:《记事绳上的结》(1987),比尔·小马丁和约翰·阿查姆勃特所创作。这是一个诗化的故事,描述一个小盲男孩的生活和他为参加赛马会而付出的艰苦准备。故事的题目象征了时间的流逝和小男孩自信心的增长。作者采用了一种奇特的讲故事的风格,主要是男孩的爷爷在讲述故事,而男孩子则不时插入,提问并提供自己的看法。这种风格非常适合两组孩子阅读故事时作唱诗班似的一起一伏,一问一答。 《安妮和老人》(1971),为密斯卡·玛尔斯所作。安妮是一个那瓦荷女孩,她奶奶告诉她,当那块地毯完全织好时,奶奶也就要去“大地母亲”那儿了。安妮并不想接受自然的生老病死的规律,所以她要“挽留时间”,付诸实施就是阻止奶奶完成那块地毯。安妮最终明白了每个人都是自然的一部分的道理,便拿起了织梭,帮奶奶织完地毯。 正像印第安的民间传说一样,和自然和谐共处也是当代现实小说的一大主题。一位印第安作者,名为“秋之白鹿”,便写了这样一部小说:《庆典——在生命之圈中》。一个9岁男孩“小乌龟”生长在城市中,痛恨环境被恶劣地破坏,便去寻找他的祖先。在“生命之圈”中,他找到了地球母亲、天空父亲、月亮祖母。 这些当代小说的作者都很注重对过去的理解,以帮助印第安人发扬光大他们的传统。 拉丁裔美国人,或称西班牙语裔,是美国最大的少数民族,其中包括西班牙移民和讲西班牙语的拉丁美洲各国移民。许多拉丁裔文学都注重人的生活和宗教信仰之间的关系,也注重对于自由的追求和尊重,同时西班牙语词汇大量混杂在英语中。这也是拉丁裔儿童文学的几个特征。拉丁裔人有着广阔的文化区域,包括墨西哥,中、南美洲,古巴和美国西南部。这些区域都曾经有过辉煌的古代文明,阿兹特克文化、玛雅文化和印加文化必然要给植根于这一区域的拉丁裔民间文学带来深深的烙印。 许多早期阿兹特克和玛雅故事于16世纪时被西班牙人记录下来,另外一些故事是由神职人员以象形字记录在古抄本上。卡尔顿·比奥斯设法收集了这些故事,编成一集《阿兹特克故事:在西班牙人到达以前》(1970),集子中有关于阿兹特克人三个天神的故事:其一是魁曹克脱,称为“有羽毛的蛇”,护祐着墨西哥中部的托尔泰克族;其二是泰兹卡利波卡,称为“冒烟之黑镜子”,护祐着齐齐麦卡族;其三是墨西哥利,阿兹特克战神,被认为是最伟大的天神,墨西哥城便是以他的名字而命名。 玛雅人的民间故事有约翰·贝尔豪斯特的《猴子剃头记及其他玛雅故事》(1986)。集子中可见许多玛雅人的价值观念和文化特质。比如,大量运用谜语表明玛雅人对智慧的看重;计谋的作用表现于《兔子和狼》一文中,兔子巧用双重语义,骗过狼逃出了笼子;在《抓鼹鼠的人》中,男人必须付一定数额的钱才能通过一个媒人机构娶到妻子,又告诉了我们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 南美洲的神话和传说主要可见于约翰·贝尔豪斯特编的两本集子中。其一是《黑色的彩虹:印加人的传说和古代秘鲁神话》(1976),其二是《南美神话》(1988)。这两本书既有故事,也有研究专文,对我们了解南美洲神话传说及其与西语裔美国人的承继关系很有用处。 西语裔儿童文学覆盖的地域之广、历史之长、文化之多都是其他种族儿童文学所很难比拟的,这也就形成了西语裔儿童文学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各种文化的高度融合。在西班牙人对美洲大陆大部分区域长达13个世纪的统治中,西班牙文化、北美土著文化(包括阿兹特克、玛雅、印加文化和其他印第安文化)、犹太文化、东亚文化、加勒比文化等,都跨地域、跨时间,以不同方式地联系在一起,形成了极为多姿多彩的西语裔美国人文化。 这种文化融合的特点在西语裔童话中表现得很明显。比如,一个有名的西语裔童话《会鸟兽之语的人》(1980),便是来源于《一千零一夜》。贝尔豪斯特的《精灵之子》(1984)显示了基督教和阿兹特克信仰的融合。一个基督教孩子诞生在阿兹特克人之间,自然而然地也同时接受了阿兹特克人的信仰。还有海瑞特·若迈所采集的尼加拉瓜密斯基多印第安人的故事,集中反映了欧洲文化对印第安文化的影响。《隐形猎人》(1987)中,三个密斯基多猎人被欧洲商人所影响,“近墨者黑”,变得贪婪起来,终于因不遵守诺言和欺骗族人而受到惩罚。另有几个西班牙童话,带有与欧洲童话相似的因素。像波多黎各童话《七彩马》(1978),便可以看到熟悉的欧洲童话的色彩:两个傲慢的大儿子不能解决的困难被不声不响的小儿子解决了;彩虹马允诺满足小儿子的三个愿望,在彩虹马的帮助下,小儿子将球投中了公主的怀抱。这是欧洲典型的童话模式——三难求婚者的翻版。 以西语裔美国人历史为题材的小说并不多,较为出色的一本是玛瑞安·马丁内罗和塞缪·奈斯密斯所作的《与多明哥·利尔在1734年的圣安东尼奥做伴》(1979),描述一个西班牙小男孩怎样从中美洲穿过墨西哥来到得克萨斯的故事。这部小说可以帮助孩子们理解西班牙裔在美国西南部定居的历史。另一部优秀小说是斯考特·欧戴尔的《卡洛塔》(1981)。卡洛塔生长在19世纪中期的加利福尼亚,坚强而自立,骑马狩猎,凡是男孩子能做的事情她能做得更好。她也卷入了美西战争,却无意中救了一个美国战士。她的善良终于战胜了对父亲的盲从,帮那个战士养好了伤,送其回乡。她在自我理解和内心力量中逐渐成熟了。 当代的西班牙裔仍然维持着强烈的传统价值观念,却又不免与周围的其他种族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点在小说《菲莉塔》(1979)中表现得极为明显。作者尼古拉萨·默尔刻画了8岁小姑娘菲莉塔这个人物。菲莉塔自小便生长在纽约城的波多黎各人社区。她爱这个社区,因为她熟悉这儿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样东西,但是她父亲执意要将家搬到一个有好学校而且不受街头黑帮威胁的新社区中。在新的环境中,菲莉塔处处碰壁,小孩子们都群起而攻之,打她骂她,撕坏她的衣服。迫于无奈,他们家又搬回了原来居住的地方,菲莉塔在经过了悲伤、愤怒、羞辱等种种复杂的心路历程后,又重新找到了朋友、温暖和自尊、自信。小说中对于西班牙人社区栩栩如生的描写,与作者默尔自小生长在同一环境中大有关系。默尔继而又写了续集《回家》(1986),菲莉塔长到了12岁,再一次经历了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社会之间的种种冲突。她访问了在波多黎各的亲友,却发现她不再为波多黎各本地人所接纳,因为在他们眼中,她已是一个美国孩子。菲莉塔的经历非常典型地揭示了文化背景和孩子成长的关系以及对孩子心灵的种种影响。这个主题大概是各个少数民族儿童文学所共有的,对它的探索与表现,可以更好地理解各种少数民族孩子所特有的成长的苦恼——文化的认同与冲突的苦恼。 相对于其他种族来说,华裔儿童文学的发展同华裔在美国越来越重要的经济政治地位是不相称的。一个最明显的事实就是,中国丰富的民间文学在美国流传很少,即使有所流传,也只是通过少数杰出亚裔作家的再创作并融入大量美国文化的因素才得以面世。这也许同亚洲人大量移居美国的时间较晚、早期移民的地位不高有关。 劳伦斯·叶是亚裔儿童文学作家中较突出的一位。在其代表作之一《彩虹人》(1989)中,叶以敏锐的笔触描写了生活在旧金山的中国人,一洗美国文学中对华裔千篇一律的脸谱式描写,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华人的喜怒哀乐、对民族传统的继承和对美国文化的吸收。为此,叶获得了国际阅读协会1976年儿童图书奖和一项纽伯里荣誉图书奖。 劳伦斯·叶的其他著作包括《龙翼》(1975),取材于1903年发生在旧金山的一个真实事件。主人公叫月影,是一个8岁的小男孩,很小就离开了在中国的母亲,来到生活在既有人称“鬼子之地”也有人称“金山之壤”的美国的父亲身边。旧金山的“唐山人”给了月影衣服和食物,父亲却给了他一个闪光的大蝴蝶风筝,小月影便终日梦想着风筝带他飞回在唐山的母亲身边。父亲受莱特兄弟发明飞机所启发,梦想着造一架飞行机器。月影和父亲一起日夜劳作,终于造出了一架飞机,命名为“龙翼”,从悬崖上起飞,得以俯瞰整个旧金山海湾。渐渐地,月影发现“洋鬼子”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可怕,从唐人街搬出后,他碰到的第一个“鬼子”是一个娇小的白种女人,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十尺高,青面獠牙”。月影和他父亲逐渐和周围的白人家庭熟悉起来,并赢得了彼此的尊重。父亲做结论说:“我们和白种人看到的都是同样的事物,尽管各有各的解释方式。” 这本在美国很有影响的书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早期中国移民的生活,以及他们为保存自己文化并同时融入美国多民族文化而做的努力。同时,美国读者更可以从中了解中国人和中国文化。比如,华裔对老人和死者的尊重、对家庭的责任,等等。月影教给他的白人朋友有关龙的知识,当月影和他父亲一次次失败时,周围的中国人没有一个人嘲笑他们看似愚蠢的举动,而是协力相助。 劳伦斯还写了《大蛇之子》(1984),反映了中国人反清反英国侵略的一段历史。还有《猫头鹰的孩子》(1977),描述一个中国孩子痴迷于赛马;另有《海玻璃》(1979),描写一个中国孩子离开唐人街到白人社区的生活经历,等等。劳伦斯·叶的大量作品,刻画了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中国儿童形象,为传播中国文化、光大中国儿童文学传统做出了极大的贡献。 劳伦斯·叶描写的是上个世纪和本世纪初华裔的生活,保罗·叶则描写了当代华裔的生活,在其所创作的《来自金山的传说:中国人在新世界的故事》(1984)中,收录了8篇关于中国移民在美国和加拿大生活的短篇小说。另一位作家贝蒂·包·劳德则写了华裔生活中有趣的一面,在《猪年和杰克·罗宾逊》(1984)中,雪莉·王一方面是一个极为传统的华裔女孩,另一方面却又和美国孩子一样,深深地迷上了棒球,和布鲁克林道奇队的大明星杰克·罗宾逊有了一段极为有趣的交往。另一本值得一提的小说是依安·沃勒斯写的《秦江和龙舞》(1984),秦江一直为在龙年春节跳龙舞而苦练,可真到了那一天,秦江却临阵退缩了,因为他怕自己跳得不好,不能令爷爷为他自豪。在他的新朋友的帮助下,秦江终于梦想成真。这些作品中的当代华裔儿童,同样生活在两种文化的融合和碰撞之中。他们一方面以中国深厚的文化传统而自豪,另一方面又为美国锐意进取的文化所吸引。通过这些华裔儿童的形象,对两种文化都可以有新的认识和理解。 在华裔儿童文学作家崭露头角的同时,华裔插图家杨志成的艺术成就得到了高度的评价。杨志成于1932年生于天津,童年在上海度过,后随家迁居香港,高中毕业后去美国攻读建筑专业,又因兴趣改入洛杉矶艺术学院。1957年毕业后进入纽约广告界,后专门从事儿童文学插图绘画。30多年来已出版过41部作品,从不局限于一种技法,水彩、素描、剪纸、彩墨等无不得心应手。他的作品《讨厌鼠和其他讨厌的故事》(1962)、《国王和风筝》(1967)、《孺子歌图》(1968)、《树上的猫》(1983)、《猫就是描》(1988)等都曾在美国获奖。使他跻身美国儿童读物画家最前列的是《龙伯伯:中国的红衣骑士传》。他以这本童话的插画家和作家的双重身份获得了1990年的考德科特奖,这是自1938年该奖创设以来,首次由华裔作者获得。典型的中国传说内容,典型的中国民俗绘画技巧,使得这本书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永久的纪念品。考德科特奖的获得又使得中国文化终于在90年代到来之际,在美国儿童文学的多元化格局中占据一席之地。 总之,无论是犹太人、黑人、印第安人的儿童文学创作,还是西语裔、华裔的儿童文学创作,都在导引儿童进入他们的文化遗产,并创造带有普遍意义的价值和情感方面的世界,从而为美国儿童文学增添了一份新的文化光彩,一种新的文化活力。多元文化格局的形成,大大推动了美国儿童文学的当代发展,使之更加多姿多彩,更加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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