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岛武郎的儿童观
如果说《赤鸟》杂志主编铃木三重吉之托为有岛武郎从事儿童文学创作提供了直接契机,那么先此之前便关注和重视儿童问题,却为有岛武郎创作出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奠定了思想方法的基础。
有岛武郎在《儿童的世界》(《报知新闻》1922年5月)一文中曾讲述其父亲在生前(1916年去世)极其认真地问过他,把什么事情看作人生的重要问题。“我记得,当时我回答道‘劳动问题、妇女问题和儿童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劳动问题和妇女问题以前便作为问题来对待了,但是,儿童问题还没有真正作为问题来讨论。我认为,必须把儿童问题当成是与前两个问题具有同样分量的问题来思考。”显然,有岛武郎是把儿童的世界放在一个独立的、与成人世界对等的位置上来思考的。这一立场与西欧近代市民社会的儿童观是一脉相通的。
有岛武郎的儿童观主要有两方面的内容:一是承认儿童生活、儿童世界的独立价值;二是把儿童放在冷峻的现实生活中来观照。 有岛武郎在《儿童的世界》一文中说:“我们随着长大,逐渐远离儿童的心灵……我们明显不能和儿童一样思考、感受。但是,我相信,是否自觉到这一事实,却会使人面临儿童的世界时的做法产生天壤之别。如果我们自觉到这一点,即使不能给儿童以教导,也会给儿童以自由。并且能够保护儿童的自由发展,给儿童以他们所要求的东西。”这段深藏人道主义精神的话所显露的对成人和儿童的不同思维方式的理解和对儿童本质的洞察,即使在今天也是具有新鲜意义的。 《儿童的睡相》(《文化生活》1922年4月)一文中的话则揭示了有岛武郎对儿童未来命运的担忧:“有人说,儿童的睡相天真可爱。我也曾这样想着凝视过儿童的睡相。不过,现在我已不这样认为。夜深时,一个人醒来,守视着熟睡的孩子,我的心渐渐凄凉起来。他的脸颊因健康和血色而红扑扑的,其皮肤没有一道被苦虑刻上的皱纹。可是,在他那不晓世事的面容的背后,不是令人窥见到那可怖而黑暗的命运吗。”有岛武郎的这种忧虑根植于他自幼的体验和对自己的三个幼年丧母的孩子的关切。正是因此,他在《一串葡萄》《溺水的兄妹》等作品中,描写了儿童成长过程中面临的一个个艰难、挫折,以促使儿童天然本色的成长。“孩子们呵,把你们不幸同时又是幸福的父母的祝福牢记心中登上人生的旅程吧。前路遥远且黑暗。但是不许畏惧。在无畏者面前,道路才会畅通。”有岛武郎已经把《给孩子们》中的上述心声结晶成了独特的儿童文学作品。 代表作《一串葡萄》 《一串葡萄》发表于大正九年八月号的《赤鸟》杂志上,是有岛武郎创作的第一篇儿童文学作品,也是他的儿童文学代表作。在文学体裁上,《一串葡萄》属于少年小说。素材据信来自作家幼时的生活体验。 《一串葡萄》以一个在横滨西洋学校上学的少年即作品中的“我”为主人公。这个少年非常喜欢画画,可是他的水彩怎样也画不好港口的景色。他想到同学吉姆的水彩能够画出很美的逼真的颜色,就非常想得到那样的水彩。这个少年是个性格软弱、胆小怕事的孩子,他不敢要求爸爸妈妈给自己买,就渐渐产生了偷的念头,并且真的趁同学们午休在操场上玩的机会,偷走了吉姆的水彩。这件事马上被吉姆和同学们发现了。他们把少年带到了女老师那儿。少年在自己最喜欢的女老师面前,越来越为自己做的坏事感到痛苦。老师平静地让别的同学回去,对少年说,你认识到自己做错了就好。然后给哭得非常难过的少年摘下一串葡萄,对他说,明天无论有什么事,也一定要来上学。第二天,少年怎么也不想上学,但是一想到老师的话,只好往学校走去。当他在校门口犹豫的时候,吉姆跑过来亲热地拉起他的手,把他带到女老师那儿。女老师把一串葡萄从中间剪开,送给了少年和吉姆,并让他们成为好朋友。 上笙一郎在《儿童文学引论》一书中指出:“在有岛武郎的作品《一串葡萄》中,可以使人清晰地感受到尊重儿童人格的现代儿童观。”《一串葡萄》里的儿童观主要是通过年轻女教师这一形象昭示出来的。 《一串葡萄》里的老师、吉姆和犯错误的少年,由善意和友爱紧紧地连在一起。有岛武郎以一颗颗团结在一起的一串葡萄来象征这一点,显示了高超的艺术表现力。这篇小说并不是要说明对犯错误儿童应采取什么样的教育方法问题,而是如上笙一郎所说的是表现了尊重儿童人格的现代儿童观。这种儿童观的思想基础,就是有岛武郎的人道主义精神。 《一串葡萄》以西欧的写实性创作手法,对“我”和老师之间的感情做了细腻、优美的描写,塑造出了肩负着崭新教育思想和方式的教师形象。它作为大正时期儿童文学的最主要收获之一,因其小说式的写实手法而更具文学史意义。 有岛儿童文学的特征 有岛武郎在1921年6月10日写给古川光太郎的信中,曾批判岩谷小波儿童文学的“性质已经堕入俗套,从中无法产生新的生机”,同时表明:“我的立场一直置于从儿童的立场出发描引儿童的心理之上。”这显然是大正儿童文学史上值得注目的富于新意的主张。为了说明这一点,可以看看同时代专事儿童文学创作的代表作家的观点。 小川未明说:“我写的童话可以说是站在与从前的童话和世俗所说的童话多少有些不同的立场上。我想,大家知道我的意愿反而在于写给成人来读。”(《东京日知新闻》大正十五年五月十三日)而浜田广介则说:“童话是表现除了童话便无法表现的那种思想的样式。如果再详细些说,就是不仅是孩子而且成人也能阅读的,具有独立意义和价值的文学样式。” 小川未明与浜田广介都是把童话(可以看作儿童文学的代名词)当作儿童阅读的作品的同时,更把童话当成文学的一种样式的。与这一观点相比,有岛武郎的“从儿童的立场出发描写儿童的心理”的主张,是向前发展了一步。 “从儿童的立场出发描写儿童的心理”这一创作姿态,为有岛武郎的儿童文学带来了以下两个特征。 第一,采用以儿童的目光为视点的写实主义方法。 同样是站在“儿童的立场”上,有岛武郎的“儿童的立场”与岩谷小波的“儿童的立场”含义不同。受到儿童读者狂热欢迎的岩谷小波的《小狗阿黄》也是站在“儿童的立场”创作的作品,但是,这是读者论意义上的儿童立场,而有岛武郎的儿童立场却是创作论意义上的儿童立场。即有岛武郎以儿童的目光所看到的、儿童的心理所体验和感受到的事物作为自己创作的视点,采用的是写实主义的方法。 有岛武郎的6篇儿童文学作品,除了《残废者》,都是以少年儿童为主人公,描写的是发生于少年儿童的日常生活的事件,在事件的展开过程中,真实地表现儿童的心理,排斥讲述性,重视写实性。 甚至说出“养儿方知儿女恩”(《平凡人的信》)之类话语的有岛武郎,一直持有西欧社会式的尊重儿童人格的近代儿童观。因此,他的以儿童的目光为视点创作儿童文学作品并非是将儿童文学矮小化,他认为从儿童立场出发,描写儿童心理,“并没有必要故意降低水准”(《艺术教育我见》)。事实上,有岛武郎在描写少年儿童的行动和心理时,总是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和认识融入其中,从而使作品主题得以加深,使作品的文学性得以升华。 第二,以自己幼少年体验作为创作素材。 儿童文学是成人作家为儿童创作的作品,作为作家的成人与作为读者的儿童之间的年龄落差所带来的矛盾使儿童文学创作具有独特的难度。为了解决这一矛盾,可以说所有的作家都要在自己的童年记忆中寻找与儿童心态相契合的感觉。然而像有岛武郎这样,把自己的童年经历和体验作品化,而且形成的作品又具有很高文学性的作家,在大正时期,恐怕只有千叶省三能与之媲美。 前面介绍的《一串葡萄》;把溺水求救的妹妹扔在波涛里,哥哥独自一人游上岸逃生并在内心自责、忏悔的《溺水的兄妹》;哥哥与弟弟打架后,看到因吞下围棋子而痛苦不堪的弟弟的苦相,兄长之爱骤然涌出的《吞下围棋子的阿八》;还有《我的帽子的故事》《火灾与小狗》,有岛的儿童文学作品除去《残废者》,都是以自己幼少年时代的体验为素材创作出来的,那些作品中的“我”的心态与有岛武郎实在是灵犀相通。 通过以上作品可以看出,有岛武郎是持有儿童感觉的作家。那么为什么能够虚构出《一个女人》这样宏大规模的现实主义力作的有岛武郎却只是一味在自己的幼少年体验中挖掘素材呢?其中一个原因,是有岛武郎借童话,对幼少年时代自我形成的重要契机进行了重新认识,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有岛文学的本质——求道性在童年的回忆中得到了新的延伸。“没有必要故意降低水准”,说此话的有岛武郎像创作成人文学一样,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倾注了自己的全部身心。这时,他的求道性格就使他不能不凝视在童年时代曾刺痛自己心灵的过失和错误,并通过自我否定来重建新的自我。如果想写,有岛武郎恐怕也能写出具有虚构力和吸引儿童的生动故事情节的作品,但是,以有岛的性格,会把这种创作看成是对自己的人生的一种逃避。这种认真、拘谨的性格正是有岛武郎的人生的本质,而结晶成的同时代作家所没有的那些极为严肃甚至有些沉重的儿童文学作品正是这一本质的“自我表现”。 有岛儿童文学的价值 在铃木三重吉的动员之下走入儿童文学创作行列的有岛武郎,由于其文学思想的深层早已潜蕴着撞击儿童文学的必然性,所以,一经拿起笔来,便开始了自己对儿童文学的独特追求。对幼年丧母的三个孩子怀有超乎常人的父爱的有岛武郎在大正十年十一月九日的日记中写道:“给孩子们读了《赤鸟》。好作品一个都没有。”已经创作出了《一串葡萄》和《溺水的兄妹》的有岛武郎说出的这番话,既显露出对《赤鸟》运动的批评,也包含着对自身创作的自信。 的确,有岛武郎的儿童文学有着独特的文学价值。 首先,在思想内容方面,有岛儿童文学形成了独特的主题系统。 有岛武郎的作品几乎都覆盖着一层心理上的阴影。对偷窃的惶惑,对死亡的恐怖,对欺瞒的不安,这些儿童人生中的阴暗面总是成为有岛武郎关注的对象。他尽管对《赤鸟》的童心主义给予理解,但并不把儿童看作天使。有岛武郎一方面呼唤着社会为儿童健全成长提供良好的环境,一方面帮助儿童自身认识自我,超越自我。有岛儿童文学的基调是尊重人的自主性,陶冶自主的人格。即使描写儿童生活冷峻的现实,作品中也贯串着肯定人生的观念。这种思考的严肃性和深刻性,在同时代作家的作品中可谓凤毛麟角。 其次,在艺术构成方面,有岛儿童文学开拓了新的境地。 上笙一郎在《儿童文学引论》一书中指出:“儿童文学的历史,在世界任何国家,一般都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开始时都是从改编民族民间传说和成人小说出发的;接着开始出现以自己幼少年时代体验为主题的创作作品;到了第三阶段,终于出现了站在儿童的立场上客观地抓住现代儿童心理的作品。”正如鸟越信在《儿童文学导引》一书中所分析的,大正儿童文学从总体上讲,改编、改写的作品极多,虽然这种改编、改写与明治期的改编、改写不同,注入了近代的解释和时代感觉,已经近于再创造。有岛武郎(在同时代还有千叶省三和岛崎藤村)的儿童文学已经彻底摆脱了改编、改写的立场,立于上笙一郎所说的创作的第二阶段。 由于有岛武郎摆脱了讲述性,重视写实性,展开逼真的心理描写,表现具有近代性的思想主题,因此,他的儿童文学(当然也包括千叶省三)把日本儿童文学推向了写实主义的滥觞时期,建立了日本写实主义少年小说的雏形。这种写实性手法在昭和前期的无产阶级儿童文学发生变质的过程中,与“生活童话”相接续,发展为观察自己的孩子,进而将他人的体验或自己的间接体验作品化的倾向。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仅仅创作了6篇短篇儿童文学作品的有岛武郎之所以在大正儿童文学史上占据重要的一席位置,就在于其作品具有很高的含金量,它包蕴着诸多的发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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