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的英雄史诗

北欧民族是富于英雄和浪漫气质的，这与北欧特有的悲壮沉郁、富于哲理和预言性的文化氛围糅合在一起，就构成了北欧英雄史诗所独具的艺术格调。

许多学者把北欧最著名的英雄史诗之一（五大萨迦之一）《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看成是北欧诸国的《伊利亚特》。《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最早的版本出现在冰岛的旧埃达诗和散文中，大约作于公元700—750年间，吟游诗人吟唱这个故事，为当时的贵族助兴。显然，这部史诗（或者按照北欧的传统称为萨迦）在当年已经广为流传，家喻户晓。北欧的人们在这些诗的基础上又创造了大量的诗，其中有一部分流传下来，那就是埃达和萨迦中皆保存的《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写于1300年，出自一位逸名作家之手，其中描写了沃尔松家族成员西古阿德、法弗尼尔和布尔艮特国王们（或称尼弗龙人），以及描写他们和匈奴王阿提拉的错综复杂的矛盾故事。这部英雄传奇史诗反映了基督教传入北欧国家之前，在公元400—600年间，北欧几个相邻王国之间战争连绵不断、社会动荡不安的状况。战争造就了许多英雄，他们的英勇业绩衍化为民间诗歌和传说的主题。

《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讲述了北欧一个古老家族的冒险故事：

在古老的年代里，天神奥丁的重孙沃尔松是赫兰德的国王，又是一位最强壮、最勇敢、武艺最高超的武士。沃尔松有许多王子，最小的一位王子气质最高贵，名叫西格蒙德。在一次王国的宴会上，天神奥丁化为一位长髯老人来到王宫，将一支宝剑深深刺入栎树，声称谁能拔出此剑谁便能得到王位。在众贵族纷纷尝试拔剑而均告失败后，年轻的西格蒙德走上前，轻轻一拔便得到了宝剑，从此他取代父亲成为赫兰德国王，并很快威震四方。但在不久后的一次血腥战争中，奥丁再次化身，向西格蒙德发起了猛烈攻击，使西格蒙德身受重创。西格蒙德临终前嘱托王后，一定要妥善保存断剑的碎片，以便将来给儿子重新铸成一把神剑。

西格蒙德王后改嫁给年轻的丹麦国王，在丹麦王宫中生下儿子西古阿德。西古阿德长大后，勇猛、善良，才智武艺均过人，渴望着冒险、建功立业。一天，他的家庭教师雷京对西古阿德透露了自己的身世，原来雷京是贪婪的富翁赫来德梅的三个儿子之一。有一次，奥丁、洛吉等神癨路过赫来德梅门前，不巧误杀了他的一个儿子，暴怒的父亲便趁机向神癨们勒索巨额赎杀金。于是洛吉受奥丁指派潜入海底，从侏儒神安德瓦里栖息的岩洞里抢来一大袋金子，并将安德瓦里的具有神奇魔力的金戒指一起抢走。愤怒的侏儒神在洛吉扬长而去前高声诅咒：凡得到这些财宝的人必将厄运缠身，只有当金子和金戒指重新沉入海底，灾祸才会终止。洛吉回到赫来德梅家里，赫来德梅贪婪地将金子和金戒指一个不剩地全部索要去。为了争夺财宝，雷京的另一个兄弟法弗尼尔残忍地杀死了父亲，又化作一条可怕的巨龙日夜守护着盗来的财宝。雷京怂恿西古阿德去杀死巨龙、夺得财宝。虽然西古阿德的舅舅警告他这样做必有严重后果，但年轻的西古阿德一心想要建立功勋、获得勇敢超群的英雄名誉，因此他用先父留下的宝剑碎片重新铸造了一把格拉姆神剑，与雷京一起去寻找法弗尼尔巨龙。在天神奥丁的指引下，西古阿德巧妙地杀死了巨龙，吃掉巨龙的心脏，从此熟谙鸟言兽语，具有了超人的智慧，并且英名远扬。

西古阿德在鸟儿们的警告下，杀死了曾在关键时刻抛下他、后又企图叛逆的雷京，戴上侏儒神的金戒指，带走了财宝，去远方寻找自己的心上人——奥丁最美丽的女儿布里恩希德。此时，由于在战场上不服从奥丁的旨意，布里恩希德被罚昏睡在烈焰环绕的金制城堡里已经很多年了。西古阿德勇敢地纵马穿越熊熊火焰，来到熟睡的戎装少女身边，拔掉了刺在少女手指上的那根睡眠荆棘。少女醒来，两个年轻人很快堕入了情网。但是当布里恩希德看见西古阿德手上的戒指时，便伤心地断言他将会娶另一位姑娘为妻，西古阿德决不相信，并且发誓非布里恩希德不娶。

西古阿德怀着对布里恩希德的深深爱恋继续赶路，不久来到吉于基国王的宫殿。王后居心叵测地给西古阿德喝了一杯迷魂汤，使他顿时把布里恩希德忘得一干二净，倾倒在权力和美色脚下，欣然接受王后的安排与美丽的古德伦公主结了婚。不久，王后又怂恿儿子贡纳尔去向布里恩希德求婚。可是，懦弱的贡纳尔无法使马冲过布里恩希德城堡周围的火焰圈，只好求助于西古阿德。于是西古阿德在王后的巫术作用下变成贡纳尔的模样，纵马越过火焰圈，直抵布里恩希德的面前，以贡纳尔的身份向她求婚。布里恩希德没有认出来者正是她朝思暮想的西古阿德，而此时的西古阿德也已经不记得与布里恩希德的爱情。由于布里恩希德曾立过誓愿嫁给能骑马穿越火圈的人，所以她最终只能答应与贡纳尔结婚。在婚礼庆典结束后，西古阿德恢复了从前的记忆，不久布里恩希德也明白了真相，于是两对夫妇都陷入痛苦、矛盾和相互仇视中。强烈的复仇欲促使布里恩希德用谎言说服丈夫去谋杀西古阿德，而贡纳尔则胁迫他的小弟弟居托尔姆前去刺杀西古阿德。居托尔姆探听到西古阿德当初杀死巨龙时，曾被龙血沾满全身，由此变得浑身刀枪不入，唯有背后一小块尚未沾到龙血的皮肤是其致命的弱点。于是，趁着一次狩猎的机会，居托尔姆从西古阿德的背后下了毒手。

在西古阿德火葬那天，布里恩希德当着所有人的面，冷静地对未来作了一番预言之后拔剑自刎。人们按照她的遗嘱将她和西古阿德作为夫妻放在一起火葬，使这一对有情人终于能够在死后团聚。

《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的续篇《古德伦之怨》，描写了吉于基国王的子女与匈奴王阿提拉的故事：西古阿德死后，吉于基国王的儿子成了侏儒神财宝的拥有者。古德伦的母亲再一次用迷魂汤使女儿忘记了自己的兄弟对她丈夫所犯下的罪行，古德伦又嫁给了强悍的阿提拉王。由于觊觎侏儒神的财宝，阿提拉邀请贡纳尔和霍格纳来做客。古德伦看出了危险，竭力警告自己的兄弟，但是没有起作用，他们一来到阿提拉的庄园，立即受到攻击，战败后被囚禁。直到霍格纳被开膛剖心、贡纳尔被扔进蛇洞时，贡纳尔才透露，侏儒神的财宝放在谁都无法拿到的莱茵河水深处，除了他之外谁也不知道。贡纳尔说完随后就死了，将财宝的秘密也永久地带走了。古德伦决心为兄弟报仇雪恨，她杀死了与阿提拉所生的两个儿子，把他们的心用油煎了端上阿提拉的餐桌，并让他喝儿子们的血。阿提拉酩酊大醉后被妻子杀死，阿提拉的部下也被烧死在他的庄园里。古德伦报仇之后，自己也跳海身亡。

在这部史诗中，主体部分无疑是有关西古阿德的传说，它具有典型的日耳曼英雄史诗的特点：刚劲有力，简洁明快，重点突出，主次分明；而它的续集则更多地是依据真实的历史事件改编的，格调上也略显柔弱。

史诗《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差不多反映出了北欧人典型的世界观，一种充满矛盾的世界观——西古阿德的两段话颇为典型地表现了这种矛盾，一段话是他在与法弗尼尔巨龙进行殊死搏斗时说的：“我们每个人命里注定早晚得死亡，因此，苟生怕死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去创造一番英勇的业绩，赢得财宝、荣誉和名声。”还有一段话是在西古阿德遭到妻弟的暗算即将咽气的时候说的：“我的舅舅早已告诉了我的命运，而且布里恩希德也警告过我，可是我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不加理会。我们中很少有人能认识到自己的命运，那些想和他们的命运抗争的人必定失败。”446北欧各民族在他们的神话里总是强调不屈不挠的命运之神，根据这些神话，他们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预先注定了的，他们因此不加疑问或反抗地顺从于命运的安排；同时，北欧人对英雄主义精神的崇尚以及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冒险精神，又使他们能够以某种方式超越命运，而且，这种超越并非玩世不恭或追求享乐，而是最大限度地让有限的生命焕发出最炫目的光彩。因此在北欧人严肃、理性、务实的性格中，又透出一种高贵而浪漫的气质。

作为北欧民族的性格和理想化身的西古阿德，他成长的每一阶段、命运的每个发展步骤都是事先注定了的，高高在上的神癨如奥丁完全了解这一切，甚至西古阿德自己（包括布里恩希德）也早就知晓，却无法抗拒，因而他那英勇辉煌的一生就染上了浓厚的悲剧色彩和宿命色彩，同时西古阿德的高贵气质、勇敢善良和对英雄业绩的追求，又为这悲剧增添了一种悲壮格调。

《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在广泛的流传过程中，不仅对北欧文学，而且对英国文学、德国文学乃至其他国家的文学都有所影响和渗透。例如，德国13世纪出现的长约2400节的长篇史诗《尼伯龙根之歌》，其内容明显源自西古阿德的冒险传说，也分为上下两部：《齐格弗里德之死》《克里姆希尔特的复仇》。其中的基本人物关系和主要情节都与《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极其相似，并成为中世纪德语文学中流传最广、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又如，在英国中世纪的著名传说《亚瑟王与圆桌骑士》中，亚瑟王通过从石块上拔出王位之剑而获得拥戴，亦与西古阿德登上王位的方式几乎一模一样。又如，英国19世纪作家托尔金的长篇小说《指环王》的情节和《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就有密切联系，《指环王》中许多人物的名字都源自这一史诗。再比如20世纪英国作家C.S.刘易斯的长篇童话《纳尼亚王国》（中译《魔橱、女巫和狮子》），其中的人物名字也大多来自这一史诗。奥丁之女被睡眠荆棘所刺导致多年沉睡，直至西古阿德前来唤醒的故事情节，人们在17世纪法国作家贝洛的童话《睡美人》中又再次见到，只不过贝洛的故事更具有一种法兰西式的浪漫、精致和典雅。德国19世纪浪漫主义文学中（如在霍夫曼、豪夫等人的笔下），时而也可以见到类似安德瓦里那样丑陋而滑稽的侏儒形象。而西古阿德生命中那种无法抗拒的宿命感、人与人之间充满危机、宫廷内的背信弃义、坏人的暗算（出于嫉妒和贪婪）、暗剑从背后刺来，以及主人公在建功立业的同时惨遭毁灭，包括西古阿德是位丹麦王子这一“巧合”……这一切甚至使人联想到莎士比亚的名剧《哈姆雷特》。在世界文学的发展历程中，北欧的神话和英雄史诗曾与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及史诗一样，同样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广泛的影响。

另一部脍炙人口的英雄史诗是产生于公元8世纪至10世纪初的著名的芬兰民族史诗《卡勒瓦拉》（又名《英雄国》，由赫尔辛基大学芬兰语教授E.伦洛特于1835—1849年间整理出版），这也是最宝贵的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它对于芬兰文学语言的形成乃至芬兰民族文化的发展，都具有极其重大的意义。特别是芬兰在种族和文化上都与其他的北欧国家有较大的差异，因此，这部史诗的出现对于丰富斯堪的纳维亚文化宝库，为之增添多元化色彩，具有重要意义。

《卡勒瓦拉》讲述了芬兰神话中最伟大的民族英雄万奈摩宁及其伙伴伊尔玛利宁、勒明盖宁等的英雄业绩，以及锻造和争夺三宝的曲折经历：

大气之女和大水之母伊尔玛达尔创造了大地、天空、太阳、月亮和云，以及海角、海湾、海岸和海洋。在大水之母怀孕长达7个世纪之后，英雄万奈摩宁诞生了。万奈摩宁热爱自然和劳动，他种植了松、杨柳、桦、槲等各种树木，还采伐森林，垦田烧荒，种植了大麦，他的辛勤劳动使卡勒瓦拉呈现一派百鸟欢唱、草木茂盛的欣欣向荣景象。劳动之余，万奈摩宁编写了大量歌曲，日夜歌唱，他的智慧使日月为之逊色。

在大水之母的指点下，已近年老的万奈摩宁经过一番艰险向波赫亚的姑娘去求婚。波赫亚的女王提出了打造三宝的求婚条件。万奈摩宁回到家，年轻的铁匠伊尔玛利宁帮助他打造了三宝（金、银、铜制的磨具），他们一同再次去波赫亚求婚。波赫亚女王的女儿从两人中选中了三宝的打造者伊尔玛利宁，伊尔玛利宁勇敢地通过了三次考验：耕毒蛇田、猎多尼的熊和玛拉的狼、捉多讷拉河里又大又可怕的梭子鱼。波赫亚女王终于答应将女儿嫁给他。

在波赫亚举办的盛大婚宴上，各路英雄都被邀请前来参加婚礼，唯有行为轻佻的青年勒明盖宁未被邀请。勒明盖宁一气之下跑到波赫亚挑衅，在决斗中砍掉了男主人的脑袋。闯了大祸的勒明盖宁逃出波赫亚，藏到了远远的岛上，而波赫亚的女王则统率复仇的军队追赶而来，烧毁了他家的房子。勒明盖宁邀请朋友迭拉一起去攻打波赫亚，但是由于波赫亚女王驱使严寒将来者的船冻在海上，勒明盖宁与迭拉不得已败逃回家。

伊尔玛利宁自从娶了年轻美丽的波赫亚姑娘，日子宁静而和美，但不久他的妻子与家中的奴隶古勒沃起了冲突，被古勒沃害死。伊尔玛利宁为亡妻久久伤心，用金银给自己打造了一座妻子的金像。但寒冷的金像并未使他找回妻子的温暖，于是他再次到波赫亚去向妻妹求婚乃至抢婚，未料受到了一番奚落。不甘羞辱的伊尔玛利宁协同万奈摩宁、勒明盖宁一起赴波赫亚去夺回三宝。途中他们杀死了一条拦路的巨大梭子鱼，万奈摩宁用鱼骨制成一架“甘德勒”（芬兰的一种古琴），弹奏出的音乐感动了天上、地下、水中的一切生物。

他们来到波赫亚夺取三宝，波赫亚女王召集人民反抗来者。万奈摩宁弹起神奇的甘德勒，将波赫亚的全体居民催眠，于是他们顺利地在石山口找到了三宝。可是就在他们带着三宝返回时，被波赫亚女王率军队追上。激战后英雄们获胜，三宝却被女王摔碎，万奈摩宁带走三宝的碎屑，种在家乡的土地上，希望好运降临。

波赫亚的女王为了报仇，将可怕的疾病送到卡勒瓦拉，叫恶熊去伤害卡勒瓦拉的家畜，甚至将月亮和太阳都掳去，还从卡勒瓦拉偷去了火，使之陷入黑暗和寒冷。万奈摩宁用咒语和药膏治好他的人民，杀死恶熊，又在大气之女的指点下，和伊尔玛利宁一起设法捕住了吞掉神火的鱼，捉住了从鱼肚里蹿出的火种，给卡勒瓦拉带来了光明。接着，万奈摩宁通过占卜得知月亮和太阳被藏在波赫亚的大山里，他又前去征服了波赫亚，并发现了藏在山里的月亮和太阳。伊尔玛利宁帮他打造了开山的工具，就在他们准备劈开大山时，迫于压力的波赫亚女王释放了月亮和太阳。月亮和太阳重现天空，人民重又过上幸福安宁的生活。

美丽的少女玛丽雅达在放牧时吃了一颗蔓越橘，受孕而生了一个儿子。万奈摩宁认为这孩子是个不祥之兆，主张将之处死，然而施行洗礼的老者却将这孩子尊为卡勒瓦拉之王。万奈摩宁愤然远走他乡，宣布要制造新的三宝和甘德勒，将光明带给人民。他留下了甘德勒和伟大的歌曲，乘着一艘铜船离去。447

《卡勒瓦拉》与《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虽然都属于北欧史诗，但是由于芬兰与斯堪的纳维亚国家之间在种族、历史和文化方面的差异，使得它们在主题和艺术风格上具有较大差异，而这种差异则构成了北欧文化艺术丰富多彩的面貌。

史诗《卡勒瓦拉》所描绘的是一幅淳朴、乐观的古老生活画面，它具有斯堪的纳维亚史诗所不具有的一些特色，譬如它所歌颂的英雄主要是农民（如万奈摩宁）、工匠（如伊尔玛利宁）、渔夫（如勒明盖宁）等普通的劳动者，而不是斯堪的纳维亚史诗中的贵族与骑士，它所表现的芬兰民族那种质朴、平和、勤劳、热爱生活、热爱自然、热爱音乐和歌唱的性格，也与斯堪的纳维亚史诗中所表现的古日耳曼人的严肃、高贵、冒险与征服欲及其沉郁的宿命感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当然，在所有北欧民族的神话传说中，最为重要和普遍的母题——光明与黑暗的斗争，在《卡勒瓦拉》中也着重做了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