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欧的民间文学传统

与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一样，北欧最早出现的儿童文学作品也是从民间文学中脱胎而来的，而且最早的那批儿童文学作家往往就是民间文学的收集者与改写者，如丹麦的童话大师安徒生、芬兰的儿童文学之父托佩柳斯、挪威的著名儿童文学作家普寥申、瑞典的拉格洛孚等等。应该说，他们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民间文学的滋养。

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等条件，使北欧成为盛产童话与传说的地区。北极圈以内地区，荒原广袤，人口稀少，夏天会出现极昼，冬天会出现极夜，难怪几乎所有的评论家都认为，洋溢于北欧童话中的诗意是在光明与黑暗交替中产生的幻想。

譬如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每到夏季，早上四五点钟天就亮了，一直亮到深夜12点，夜晚也并不太黑，连星星都看不见；而到了冬季，孩子们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天还挺黑，因为上午八九点钟天才亮，而放学时天又黑下来了，因为下午3点太阳就落山了。所以在19世纪，北欧的“炉边夜话”十分发达，漫长的夜晚全家人聚在一起，经常由一个人大声朗读或讲述古代故事或民间传说，这种独特的文化生活方式塑造和充分体现着北欧人的诗意及丰富的想象力。

因此，拥有如此特殊自然条件的北欧，无疑是一个民间文学十分繁盛发达的地区。各种各样的民间传说、故事、童话广泛流传于斯堪的纳维亚的山间林畔，直到今天还活跃在各种文学创作中，包括儿童文学中。

例如芬兰，虽然是一个人口稀少的小国，却是世界上少有的民间文学大国，拥有极其丰富的民间文学资源。芬兰人有着浓厚的民族文化意识，从18世纪到20世纪以来，无论是学者还是年轻一代，收集民间诗歌或童话故事蔚然成风，迄今，芬兰文学协会的民间文学档案库中收藏的游吟诗人说唱的民间故事竟约达五万首。芬兰目前实际上已成了一个民间文学研究的国际中心。此外，挪威、冰岛、丹麦等国的民间文学也都相当丰富多彩，特别是19世纪风靡北欧诸国的民族独立运动和浪漫主义文学思潮，更是促使北欧各国民间文学的资源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和发掘。

北欧的民间童话故事中，最著名的作品大多收录在《挪威民间童话集》《芬兰民间故事和童话》等著名的民间童话故事集中。前者是19世纪被誉称为“挪威的格林兄弟”的阿斯边森和莫尔二人共同收集整理的，后者的收集整理者则是埃洛·萨尔曼拉依宁。此外，还有瑞典人甘纳·沃尔夫·海尔顿·卡夫柳斯与英国语言学家乔治·斯蒂芬共同收集整理并于1844—1849年间出版的两卷本《瑞典民间童话故事和传说》，丹麦人斯凡德·格兰威格研究和收集并于1884年出版的丹麦民间故事集等。丹麦19世纪著名教育家N.F.S.格龙维甚至将口传的北欧诸国荒古原人的奇闻趣事整理成章，于1808年出版了在北欧和德国获得广泛好评的《神话》一书。这些民间童话集的出现极大地激发了北欧作家们为儿童创作的灵感与积极性，并为之提供了无穷的创作素材。只要看看20世纪北欧诸国的许多知名儿童文学作家仍然执着于本民族的民间文学，就可以了解到民间文学对北欧儿童文学的强大影响力和制约力。

从这些流传下来、由后人收集并记录下来的民间文学作品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北欧人的生活背景、民族文化和发展的历史。譬如挪威早期，有不少民间故事涉及不同部族之间为争夺土地而发生冲突的内容，如：

一位农夫打算到一片山中去定居。有人预言道，他要是去了那个地方，将来总有一天会中拉普人的魔法而死。农夫不信，还是搬到了那片山谷中，在山谷中安家，辛勤地耕耘。春天到来的时候，山谷里的庄稼绿了，可是来了一群鹿，它们到处乱跑，肆意践踏庄稼，凡是它们跑过的地方，绿苗都变成了黑色。农夫气极了，他放出狗来咬鹿，鹿群吓得逃进山里，不敢再出来。而过了不久，一位拉普族妇女来到这里，她朝着农夫大吵大喊，责怪他不该撵鹿。她临走时丢下一句话：“谁把鹿从土地上撵走，谁就要付出代价。”果然，那位拉普族妇女走后，农夫就病倒了。到了第二年新年的第一天早晨，农夫竟真的病死了。人们传说，那位妇女实际上就是控制这一带山谷的巫婆，她给农夫施了我真正的魔法，因此农夫才不治身亡。448

民俗研究者认为，这则民间故事反映了古老的北欧各部族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他们之间对土地、山、水等基本生存条件的争夺冲突。与此类似的民间故事在北欧流传甚多，它们表现了早期北欧的一些民族冲突（例如北欧的少数民族拉普人与挪威人之间的冲突），并从中反映出早期的民族文化中心观念（在周边民族的文化中，只有自己民族的文化是最优越的）正是由于在恶劣的环境下对生存条件的争夺而逐渐形成的。在北欧的民间故事中，除了反映环境严酷和民族冲突这一类题材之外，还有许多是反映北欧的自然环境、各民族人民的生活方式以及他们勤劳质朴的品格的。比如芬兰民间童话中描写到“桑拿浴小屋”“洗澡用的树枝”，出现最多的人物往往是“农民”“铁匠”“裁缝”“渔夫”等等，这些都体现了芬兰民族特有的生活方式、经济形态等，散发出浓厚的生活气息；又如挪威民间故事《海水为什么是咸的》和芬兰民间故事《妖魔的磨》等，均以幽默机智的方式嘲弄了懒惰和贪婪的人。

北欧的民间故事和传说常常具有浓厚的民主精神，例如国王常常被描绘成一个肥胖而和蔼的农场主，公主都是美丽而又蛮横任性的，教士也常常受到辛辣的讽刺，像挪威民间故事中的《牧师和教堂司事》《烧木炭的人》《老是要说最后一句话的公主》等等。北欧民间故事中常常出现一个来自北欧神话的巨人世界，这些巨人往往既可怕又愚蠢，小个子的人们总是能够用智慧来战胜他们。与南欧民族传说中的白马王子类型不同，北欧民间文学中的英雄往往是来自社会下层的普通劳动者，如挪威民间故事中的“灰小子”，芬兰民间故事中的“农民”“铁匠”“裁缝”“渔夫”等等，他们出身低微，但为人善良而诚实、坦率而公正，或聪明智慧，或力大神勇，凭着坚韧不懈和乐观自信总能克服巨大的困难，赢得江山和美人，如挪威民间故事《使公主发笑的长条子汤姆》和《灰小子迫使公主说：“你撒谎！”》、芬兰民间故事《力大无比的马蒂》和《杜赫基摩》等等，充分体现了北欧劳动人民丰富的智慧和想象力，也反映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信心。

北欧的民间文学与其他欧洲国家的民间文学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和交融。譬如有许多民间叙事文学作品是从德国北部传入丹麦、挪威、瑞典，再从瑞典传到芬兰等地的，并产生了广泛的影响；而产生于冰岛、挪威等国的古老的民间叙事文学，也通过爱尔兰、德国等传往欧洲其他区域；甚至不少俄国民间文学作品也通过芬兰与北欧发生关联。因此，有不少在欧洲流传极广的民间传奇故事，往往与北欧的民间文学有着深刻的渊源。例如19世纪的芬兰学者卡尔·科隆（KaarleKrohn，1863—1933）曾以一套解释故事源流的方法研究了产生于中世纪的“聪明狐狸的故事”，故事中一方面是聪明灵活的狐狸，另一方面是常常受到狐狸捉弄的硕大而又蠢笨的熊或狼。卡尔·科隆发现这个故事存在着不同的类型（在欧洲流传甚广的一种类型即《列那狐传奇》），而这正是故事在不同地区流传的过程中必然出现的：其中描述傻熊的类型，最初是从德国北部流传到挪威、瑞典，再继续传到芬兰西部与南部的；而描述笨狼的类型则是受了北欧文学的影响。由于来源较为复杂，流传过程中又与其他民族文学相互交融，所以北欧诸国的民间故事既有本国风土人情的特色，又有不少与其他民族共有的故事模式和内容。例如芬兰民间童话中的《聪明勇敢的裁缝》、《小拇哥》《两个女儿》《三姐妹》等，无论是人物之间的关系，还是基本的情节结构，都与德国格林兄弟童话中的《勇敢的小裁缝》《大拇指》《何勒太太》《一只眼、两只眼、三只眼》等故事非常相似；《猫王国的宫殿》《永不凋谢的花朵》的故事情节与法国童话《穿长靴的猫》《美女与野兽》如出一辙；《渔夫和他的妻子》简直就是普希金童话诗《渔夫和金鱼的故事》的翻版，等等。

北欧古代神话传说中的一些情节也在后世流传过程中派生出许多结构相似的故事，并在其他欧洲国家广泛流传。例如前述冰岛的古老萨迦《西古阿德·沃尔松传奇》，其中有关英雄骑士西古阿德解救被睡眠荆棘控制住的奥丁之女的情节，就派生出了后来广泛流传于欧洲各地的《睡美人》。所不同的是，性情粗犷、桀骜不驯的布里恩希德换成了高贵典雅、美丽温柔的奥罗拉公主，而勇猛冷峻的西古阿德也为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所代替，北欧神话所特有的冷峻沉郁和怪异苍凉的色彩融化在中南欧民间文学温情脉脉的世俗色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