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比起初期的澳洲童话,《澳大利亚童话》的道德色彩很淡,也不像马逊的童话那么恐怖,故事常常是令人鼓舞的。第一篇《奇境》的故事发生在蓝山(BlueMountains)。一个烧炭人的妻子在山坡上焦急地搓着手,呼唤她迷失在山林中的两个孩子。不一会儿,一只山羊现身,声称自己是这片峡谷的守护者,并说自己的族群自从大洪水时代就占据了这片领地。他告诉烧炭人妻子,山上有两个王国,地上的一个叫“爱”,地下的一个叫“恨”,如果她的两个孩子被囚禁在“恨”国的地下,那么她不必担心太久,因为自己的力量要比“恨”国的人大,果然在精灵山羊的帮助下,烧炭人的妻子找回了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个故事是一个比较清晰的关于“丢失的儿童”的故事,其中影射着早期澳大利亚白人拓荒者偷走土著儿童的不光彩历史。620其实在《澳大利亚童话》中有好几篇这类的故事,比如在《蛾乡》(Mothland)中,淘气的女孩莉莉不承认自己弄坏了家里的钟,结果被一小群称作“蛾”的当地人惩罚。从故事的描述看起来,“蛾”似乎是原住民的替代,不过故事并没有对真正原住民的展示。
“蛾”们决定惩罚说谎的莉莉,因为这是他们最痛恨、最厌恶的罪孽。他们绑架了莉莉,用一个“替代”孩子(Changeling,欧洲传说中常出现的被仙子替换的婴孩——笔者注)斯卡蕾特·曼特代替了莉莉。严格地说,莉莉并没有“丢失”,因为她的父母根本没有意识到斯卡蕾特不是莉莉。莉莉却在遭受了一些名副其实的“丢失的孩子”的痛苦之后,才返回到原先的位置,至此,她对自己错误受到的惩戒才算完成。莉莉的经历显然隐含着作者对白人移民“以牙还牙”式的嘲讽。
与前两位出生在英国的作家不同,J.M.维特菲德(1861—1964)出生在悉尼,她的父亲是悉尼语法学校的古典文学教师,维特菲德也在这所学校度过了自己的童年时代,她的姐姐爱琳是悉尼大学首批女生之一,其兄哈伯特后来成为西澳大利亚大学的副校长,而维特菲德本人则在1930年离开澳洲,去往英国剑桥,不过在此之前,维特菲德为澳洲儿童和青少年创作了不少童话和小说作品。
19世纪90年代,维特菲德的主要作品是童话故事集《丛林火精和其他澳大利亚故事》,出版于1898年,由画家G.W.兰姆伯特(G.W.Lambert)插图。维特菲德把她的故事完全放置在澳大利亚的环境中,包含了不少对澳洲风物和地理的描写。比如故事集的开篇《丛林火精》中,写到澳大利亚典型的自然灾害——丛林火灾。故事讲述一朵成精的火苗威胁着要燃烧成大火,最后却被雨点精灵给制伏了。实际上,这部童话集有不少故事都是作者对自然现象的幻想性解释,比如对可可果、南十字形星座(SouthernCross)等的解释。
19世纪末,许多儿童文学作品都喜欢将现实的事件编织进虚构的内容,621维特菲德在这部故事集中也试图重塑与澳大利亚本土读者相关以及对他们有意义的故事。《美人鱼的舞厅》一篇就基于当时对大轮船Collaroy号登陆的新闻报道,在故事中,作者解释说,Collaroy号泊岸是美人鱼介入的结果。yipindushu.com
《丛林火精和其他澳大利亚故事》在1916年新增加了几篇故事后再版,与初期评论家对澳大利亚作家将传统欧洲童话主题编织进澳洲背景中表示不满不同,这本再版的童话书受到批评家的一致赞赏,622这说明,20世纪的公众对澳洲背景的欧洲仙子精灵故事还是很乐意接受的。
除了这本童话集外,维特菲德还有一部未出版的童话手稿《山谷和带翅膀的马:一个澳大利亚丛林童话》(ValleyandtheWingedHorses:aFairyTaleoftheAustralianBush),保存在澳大利亚的鲁·瑞斯(LuRees)档案馆。623维特菲德后来还创作了不少青少年小说,如《曾经是瑞秋的汤姆》(TomWhoWasRa-chel,1911)、《寇特家的女孩们》(TheColtes:AnAustralianStoryforGirls,1912)、《格莱德丝和杰克》(GladysandJack,1914)。维特菲德也创作了一些成人文学作品。
1899年还有一部给人印象较深的童话集出版:A.A.B.黑鲁迈克(Helu-mac)的《澳大利亚奇境:一条精灵链》(AustralianWonderland:AFairyChain),讲述查尔斯·布兰顿在维多利亚的喀斯特迈内和马克勒福德之间的路上遇到的种种地精(Gnome)。这本书与其说是文字,不如说是插图更吸引儿童。尽管插画家路意莎·M.格拉泽尔(LouiseM.Glazier)用的是非专业的线条和比例失调的形象。她的精灵女王穿着惯常的仙子服装,但是看上去却很庸俗化,女王坐在自己的宝座上,被各种澳大利亚的动物包围着,其中还包括一只热心肠的鸭嘴兽。有趣的是,故事中的地精都是以特殊礼物的面貌出现的,比如画家的调色板,或是一本书,一页乐谱等等。
伴随童话这一文体在19世纪末的澳大利亚出现的,是作家们对澳洲风景的关注和依恋。在作品中想象澳大利亚似的仙境,这是一种民族化情感的表现,他们希望通过童话故事帮助移民到澳洲以及出生在澳洲的儿童重建或建构自身文化的想象,帮助儿童们理解他们所处的澳大利亚。不过,尽管这一时期的童话大都在标题上注明了“澳大利亚”的字样,却缺乏对澳洲风光和气候等做细节化的描述,大都只是提及地点的名字,结果,这些澳大利亚地方很容易就可以用其他地方代替。并且,这种童话故事的“澳大利亚化”是在欧洲,特别是在英国的文化框架中进行的。作家们从自己的文化视角看待澳大利亚的环境,用不同的“声音”为儿童写作,试图把欧洲的精灵仙子固系在澳洲的风土上,以填补移民儿童以及在澳大利亚出生的移民后裔儿童强烈感受到的缺憾。624
学者塞斯比对这种状况非常不满,认为早期澳大利亚童话是“最糟糕的伪童话”。625这个评价虽然有些偏颇,却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早期作家在进行澳大利亚式童话的创作中,所面临的随先定文化和道德视角而来的传统形式与澳洲“民族化”企图之间的冲突及困惑。
1901年,澳洲联邦成立,这激起了童话作家们的民族自豪感,他们认为所有的孩子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仙子,澳大利亚的儿童当然也不例外。20世纪,接受这种挑战的多是女作家。
奥戈·伊内斯(OlgaErnst,1888—1972)是童话“澳大利亚化”进程中取得较大成绩的一位。伊内斯出生在墨尔本,是一对德国移民夫妇的女儿,她是墨尔本大学早期的研究生之一,也最早被选作新维多利亚高小学校的教师之一,她的家族中,有科学家、园艺师、教育家,这些都构成了伊内斯创作的背景。
1904年,伊内斯的第一本书《金合欢树地的童话》(FairyTalesfromtheLandoftheWattle)[由多罗茜·阿什利(DorothyAshley)插图]出版时,她还只是一个16岁的少女。这本童话故事集是20世纪澳大利亚儿童文学新发展的一部分,它为澳大利亚丛林幻想文学的发生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在该书出版者的手记中,记载了伊内斯写作这些故事的初衷:“希望这些故事能够赢得那些热爱研究树、花、鸟、昆虫,熟悉澳大利亚环境中所蕴藏着的古老精灵世界元素的人们的赞赏。”626的确,与之前的作家不同,伊内斯试图在她的童话中给儿童呈现一幅清晰的澳洲地方图景,她的童话混合了古老世界的传闻和对澳大利亚丛林独一无二的生态地理环境的细心关注。
作为德国移民的后代,伊内斯并不寻求对大英帝国文化的忠诚,她不把自己看成是英国的臣民,德国而非英国文学文化才是她灵感的源泉,她试图从德国口传和文学童话的旧世界中创造一种新的澳洲童话。
伊内斯的童话从德国古典文学中借鉴了许多思想和主题,她的创作灵感来自童年时代对格林童话等德国经典文本的阅读。627这使她的故事无意当中有一种“德国风味”,德国神话中常常出现的水妖精尼克斯(Nixes)、风暴神以及一些德国地名也都出现在她的童话中。
她也常常使用古典童话中经常出现的重现模式,并且作为在科学、园艺及教育领域均有所建树的家族中的一员,伊内斯把对澳洲当时的生物学、地理学的准确描述编织进了故事,使其创造性的童话与澳大利亚地方有着强烈紧密的联系,比如在《金合欢树的起源》一篇中,仙境之王把住在爱尔兰湖的一群金发仙子变成了金合欢树(金合欢树是澳大利亚特有的一种树);《在美人鱼》一篇中,小美人鱼在哈德逊湾游泳,澳大利亚高山上的巨人变成了桉树(桉树也是澳大利亚丛林中常见的一种树)。
伊内斯的童话在语调风格上都与前期的童话不同。在讲述金合欢树起源的故事时,她并不只是简单地解释从湖边的仙子(全都是孩子模样)到金合欢树的转换。伊内斯的写作是教导性的,但并不是充斥在早期童书中的那种道德训诫,孩子模样的仙子的转变蕴含了死亡的主题,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是这种死亡有着更高尚的意义:他们长成高大的金合欢树,粗壮的枝丫可供人们使用。在故事中,伊内斯还传达了关于丛林大火之后树木重生的知识性信息。死亡不是消逝,而是更高意义上的重生。
伊内斯也在故事中探询了等级、性别角色等社会问题。在《花瓶仙子》中,几枝插进花瓶的金合欢树花谈论着外面的世界,花瓶仙子听到后,特别热切地想要亲自去探险,亲眼见识、亲自体验外面世界的精彩。花瓶仙子和她的姐妹们手挽着手,飞去寻求金合欢树的意见,金合欢树则向她们赞美全能的上帝。花瓶仙子们满意而归,比以前更快乐地生活着。与格林童话中如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等消极被动,等待被男性拯救的女性相比,伊内斯故事中的女性更愿意承担认识自我的责任,虽然作者只是用一种简单的追寻之路重构了女性的角色。628在这个故事中,还写到壁炉架的摆设,其上物件的摆设秩序多少影射着作者所在的现实世界的等级:来自斯特拉斯堡的老座钟位于壁炉架的黄金位置,当他讲述自己在故乡的故事时,身上凝聚了众多尊崇的目光,而位于壁炉架下面的火炉围栏和火钳的故事却注定没有谁愿意听,因为他们是普通的劳动者,是在火炉架上的装饰品的关注之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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