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启蒙识字用的普及读物。代表作有西汉元帝时黄门令史游所编的《急就篇》，南北朝梁武帝敕周兴嗣编的《千字文》，相传为宋朝王应麟编的《三字经》与同出宋人之手的《百家姓》等。这类读物通过易诵易记的简短韵文，既教会孩子们认识常用字，又巧妙地传授一些天文、史地、博物、人伦方面的知识，以达启蒙之目的。但它们都不具备文学的一般特征，充其量只能归为“儿童百科知识读物”，故不能算作儿童文学作品。

二是预备将来应科举考试用的或注重于“修身养性”方面的读物，如《四书》、《五经》、《史鉴》、《古文辞》、《圣谕广训》等。这一类连成年人也读不好的读物，所讲的全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圣贤大道理”，或“以莫测高深的道学家的哲学和人生观，来统辖茫无所知的儿童”4，因之，当然不是儿童文学。

三是富于文学色彩用以陶冶、教育、娱乐孩子的读物。古代书面儿童文学主要就是这一类。最著名的有元代卢韶的《日记故事》、明代萧良有的《龙文鞭影》（又名《蒙养故事》）与清代程允升的《幼学琼林》等。这类读物在今天看来似乎内容过于简单，有的只不过是用四言对偶写成的“典故大全”，但我们不能以今衡古，在古代它们确是比较通俗的易为孩子们接受的文学读物。它们一般都有人物，有单纯、明晰的故事情节，或教之以事，以事悟理，或以文引趣，以趣入情，比较契合儿童性情。如《日记故事》大都是描写儿童智慧、聪明的小故事，有曹冲称象、灌水浮球、司马光破缸等。兹举其《与客戏笑》一则为例，以见其文采：

魏杨修，九岁聪慧。孔君评诣其父，父不在，乃呼儿出。设果，果有杨梅，孔君平曰：“此是尔家果？”修答曰：“未闻孔雀是夫子家禽也。”

值得一提的是，明代嘉靖年间（1522-1566）所刊印的《日记故事》，已用插图来说明故事，上半截为插图，下半截是浅显文字。这可说是世界上最早有插图的儿童读物，比之捷克杨·夸美纽斯（1592-1670）编写的儿童插图读物《世界图解》还要早。

此外，还有一类经过编纂的硬塞给儿童看的成人文学读物，如《千家诗》等。尽管这些读物是标准的文学作品，但它们的思想情趣远离儿童心理，中心读者是成人而非儿童，因而也不能算作儿童文学。应当指出，在古代成人文学读物中，确实存在着某些适合儿童欣赏情趣的作品，例如《西游记》中的“大闹天宫”，《封神演义》中的“哪吒闹海”，《水浒》中的“武松打虎”，以及《聊斋》、《镜花缘》中那些富于幻想色彩的故事。古代儿童对精神食粮饥渴的需求，时常从这类读物中得到某种程度的补充。（这种现象直到上世纪末、本世纪初依然存在，我们只要读一读鲁迅兄弟、郭沫若、茅盾等有关回忆童年的文章，就可发现）遗憾的是，我们的祖先忽视了这些特殊现象，他们只是让孩子们自己去发现、去选择，没有做过像我们今天专为孩子们辑录、改写古典作品中适合他们阅读的作品的工作。

上述所谓《西游记》、《镜花缘》中某些适合儿童接受机制与审美情趣的作品，我把它称之为“非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非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是与“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相比较而言的（详见本书引论），这类文学作品的中心读者是成年人而非孩子，它是以表现成年人眼光中的现实世界或心灵中的幻想世界为中心内容，以再现和提升成年人的审美意识为重要美学特征的文学。但是，由于这类文学作品的某些艺术因素吸引了小读者——如童年回忆、少年心态、魔幻手法、变形组合、动物形象、拟人方式、荒诞情调、游戏精神、喜剧色彩、超前意识等，于是就被小读者“拿来”当作了自己的读物。按照这样的理解，我们还可以把古代诗歌中某些回忆童年生活、描写儿童形象、激励儿童上进的作品以及某些动物诗、山水诗等也“拿来”作为“非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当然这类作品所反映的主要是成人审美意识与成人心态，并非是为儿童而写。如汉乐府中的《孤儿行》、《长歌行》，唐诗中的《少年行》（王维）、《游子吟》（孟郊）、《回乡偶书》（贺知章）、《蜂》（罗隐），宋诗中的《画眉鸟》（欧阳修）、《四时田园杂兴》（范成大）等。汉乐府《长歌行》中激励少年儿童珍惜光阴奋发努力的名句“百川东到海，何日复西归？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为历代小读者所传诵，这样的作品显然是儿童喜吟爱诵的。古诗中另有一类古代小诗人（所谓神童）创作的作品，由于表现的是儿童眼光中的世界，反映的是儿童思维与儿童观念，故往往具有一种活泼清新的童稚天趣，（当然，也有一些小诗人的作品故作少年老成，为赋新诗强说愁，一腔儿童“成人化”，则自当别论）显然，这类作品也可以作为“儿童文学”来看待。如唐诗中的《咏鹅》（骆宾王7岁作）、《咏兔》（苏幼年作）、《咏王大娘戴竿》（刘晏10岁作）、《赋新月》（缪氏子7岁作）、《咏梧桐》（薛涛8岁作）、《赋得古原草送别》（白居易少年作），宋诗中的《咏莲》（王禹翶5岁作）、《牧童》（黄庭坚7岁作）、《述志》（汪洙童年作）、《栀子花》（蒋堂6岁作）等。骆宾王《咏鹅》一诗历来为人称道，诗曰：“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这首小诗把鹅儿戏水的情态，写得活灵活现。诗一开头，小诗人连用三个“鹅”字，真切地摹拟出鹅的欢叫。接着用“曲项”的特写镜头，描写“向天歌”的得意神态；再用“白毛”“绿水”“红掌”“清波”的色彩对比，从上至下鲜活地刻绘出鹅儿嬉戏的情形。从这幅有声有色的白鹅戏水图可以看出，小诗人对事物的观察是多么认真，多么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