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坏家伙进来,便决一死战。
兰勃若又说:“小伙子,把马刀放下!”
堂璜:“只要手听我使唤,休想!”
老头的脸色发白——可不是害怕, 便从腰带里拔出他那把手枪: “好吧,就让你的血溅满你脑瓜!” 说完,便把打火石细细端详。 看它好用不好用(枪最近开过), 接着便扳动扳机,从容不迫。 兰勃若的手枪瞄准了,只消一眨眼, 、堂璜和我的诗章就同归于尽; 海蒂却纵身挡在她情郎身前, 厉声呼叫着,严厉一如她父亲: “要杀就杀我!我的错!这要命的海岸 他是碰上的,又不是成心找上门。 我爱他,是他的,死也要死在一块; 你是个响当当铁汉子,你女儿也不赖!” 一分钟以前,她还是满腔柔情, 满脸泪水,再加上满身稚气: 此刻却成了消灾免祸的救星, 雕像般威严,铁了心来挨枪击; 她身材高过一般女性和男性, 像个醒目的活靶子,挺身耸立; 两眼牢牢盯在她父亲脸上。 丝毫不想阻拦他动手开枪。 他向她注视,她同样向他注视; 两人相像得出奇,表情也一样; 都暴怒,都故作镇定,却无法掩饰 又大又黑的眼眸里互射的火光; 她平素温顺,可也像一头母狮, 被谁逼狠了,反扑时也够凶狂; 父亲给的血在父亲面前滚沸, 是他的血统真传——她当之无愧。 他们很相像——不论身材或相貌。 彼此不同的只是性别和年纪; 就连手儿也同样纤柔灵巧, 显示着血脉相传的亲子关系; 骨肉重逢,本应该眉开眼笑, 喜泪交流,一家子欢天喜地; 如今却横眉相对,凶相满脸—— 怒气冲了顶,就会有这种场面。 那父亲踌躇了片刻,便把手枪 放回了原处;他还是那样站着, 注视她,仿佛要看透她心肝五脏; 说道: “对这个外乡人,我不曾招惹; 不是我,把家里糟践成这般模样; 谁能受这种窝囊气,不动家伙? 我得尽我的本分——而你的本分 你尽得怎样?眼前明摆着,还用问?” “叫他放下那把刀;不然,我起誓: 当着你,他脑袋就会像皮球打滚!” 说完,他拿起哨子一吹,于是, 另一声哨子响应,脚步纷纷, 冲进来一伙,人数约莫有二十, 全身披挂——从头顶直到脚跟; 小头目带队,乱糟糟,听老头下令: “拿下这西方佬,不然,就要他的命。” 老头冷不防把女儿往后一拉, 这帮人便插到她和堂璜中间; 她被她父亲抓住,枉自挣扎, 他那双胳臂像恶蟒一样紧缠; 众海盗扑向堂璜,猛冲猛打, 像毒蛇被人激怒,朝前猛窜; 冲在头里的第一名蓦然倒地—— 右肩被砍去一半,掉肉飞皮。 第二名脸上被砍出一条深槽; 第三名却是个老剑客,沉着机警, 用短剑连连挡住堂璜的马刀, 反攻得又快又准:没等你看清, 堂璜便倒在他脚下,无依无靠, 赤血像小溪流淌,汩汩不停; 他脑袋、胳臂都被那利剑砍中, 挂花两处,血口子又深又红。 七手八脚把堂璜就地捆紧, 正抬出屋子,兰勃若打了个手势, 示意他们快把他送到海滨, 那儿有几艘九点钟起碇的船只。 他们先到小艇上,划桨前行, 直划到一字排开的货船为止; 登上一条船,把堂璜关入舱底, 吩咐看守人:务必要小心在意。 人世间常有不测的风云变幻, 眼前这一桩尤其是大煞风景: 这公子年少翩翩,拥资巨万, 尽情受用着现世的种种欢情, 此时此刻,做梦也想不到祸患, 突如其来,被捉到海上远行, 受了伤,还不让动弹,连拴带捆,—— 都只为爱河起浪,少女怀春。 暂且把堂璜搁下——他总算平安, 虽则是身体不适——伤势不轻; 他那皮肉的苦楚怎抵得一半 海蒂的心胸此刻熬受的苦刑! 她不是那种女人:哭几次,闹几番, 发几回脾气,便幽幽俯首听命; 她母亲是个摩尔人,非斯是老家, 那里要么是乐土,要么是荒沙。 那里,橄榄树丰饶的琥珀色果实 像雨点、像流泉一样源源倾吐, 花果和谷粒喷涌,遍地皆是; 却也有盘根错节的丛丛毒树; 半夜里听到喑呜吼叫的雄狮, 沙漠长途炙烤着骆驼的四足, 有时候狂沙怒卷,把商队埋葬; 那里土地是这般,人心也同样。 非洲是太阳的领地,居民和土壤 同样都炽热如焚;从生命之初 摩尔人血液便受到骄阳烙烫, 不论是做好做歹,都精力十足; 这血液有如土地,能孳育哺养; “爱”与“美”便是海蒂母亲的天赋: 她那双乌黑的大眼蕴蓄深情, 像狮子隐伏林泉,沉睡未醒。 她女儿,在较为柔和的阳光抚育下, 像夏天的浮云,银白、柔滑而秀丽; 然而也孕育着雷电,迟早会爆发—— 用暴雨扫荡长空,震恐大地; 她有生以来一直是娇柔温雅; 如今,受不了悲愤和绝望的凌逼, 烈火便爆出这努米底亚的血管, 像热带狂飙横扫大漠荒原。 她最后看到的,是堂璜殷红的血川, 是他在刀光剑影里猝然倒下; 看到他—她心上人儿,俊秀少年—— 鲜血在方才立足的地面上流洒; 这景象,她看了一眼,便没法再看,—— 痉挛地呻唤一声,停止了挣扎; 老父亲一直也没能把女儿抓牢, 这时,像砍倒的杉树,她颓然跌倒。 一根血管爆裂了,她嘴唇的色泽 被那鲜浓的赤血浸湿染透; 头颈低垂,像雨中低垂的百合; 侍女们闻讯而至,涕泗交流, 把小姐扶到床上,服侍她安卧, 又拿出她们收藏的药草和药酒; 可是对种种疗救,她一概拒绝,—— “生”已难于留住她,“死”也难毁灭。 好几天,她恹恹僵卧,情况未变, 冰凉,却不曾发青,嘴唇还红润; 脉息已难寻,但死神尚未出现, 没什么恶象宣告她确实的凶讯; 身躯未腐蚀,希望还残存一线; 望着她脸庞,又使人深思细忖: 那脸上满溢着灵魂——她拥有的太多, 地府怎能一下子全都攫夺! 那主宰身心的激情依然如故, 正如雕塑得精妙入微的石像: 娇美的维纳斯虽被大理石凝固, 姿容不变,却永远神采飞扬; 拉奥孔万古常新的挣扎和痛楚; 罗马角斗士永驻的临终情状: 都因为酷似活人而驰名天下, 却不似活人——固定了,永无变化。 她醒了——不像睡醒,像死而复苏: 对她,生命仿佛是陌生的东西, 仿佛是被迫接受的身外异物; 看到的一切都不能勾起回忆; 酷烈的创痛仍然铭刻于肺腑, 心房的搏动还真挚,还带来哀戚, 只是哀戚的根由已经不记得, 悲愤和冤苦仿佛歇息了片刻。 她木然望着晃来晃去的脸庞, 望着熟悉的旧物而全不认识: 她从不留心谁坐在她的枕旁, 也不问众人为什么簇拥环侍; 她并非喑不能言,却一声不响, 也不靠叹息来排解郁结的心事; 侍女们沉默或交谈,她毫无反应, 除了呼吸,她不像还有生命。 侍女们殷勤护理,她置之不顾; 她父亲前来看望,她眼光掉开; 任何人、任何地点,她都认不出, 不管往日她何等珍视和喜爱; 他们给她换房间,她全记不住, 只茫然躺着,记忆像一片空白: 他们想使她心念再回到当初, 终于,她圆睁两眼,眼神可怖。 有个家奴出主意:为小姐弹琴: 唤来了乐师,开始把丝弦拨响; 最初的音符又尖利,又纷杂不纯, 她目光闪闪,朝乐师望了一望, 便转身面壁,仿佛避开那琴音, 仿佛避开那重返心头的悲怆; 乐师唱起了岛上的一曲长歌, 唱的是往古——还没有暴政严苛。 合着歌手这古老歌调的节拍, 她苍白枯瘦的手指轻叩墙壁: 歌手变换了题目,歌唱恋爱, 这火热的字眼点燃了她的回忆: 梦影纷呈:她的过去和现在 (如果这“现在”也算是活人的经历): 从浓云密布的心坎,她泪涌如泉, 似山间漾雾化作纷飞的雨点。 唉!短暂的宽慰,虚幻的解脱! 心思旋转得太急速,使她发了狂; 她霍然站起,好像从来没病过, 见人就要打,像见了仇人一样; 可是她不叫不嚷,话也不说, 这样的发作正是临死的迹象; 她这种疯癫并不狂喊乱骂, 想让她清醒,撞她,她也不说话。 有时,她神志似乎稍稍清醒; 任凭怎样,也不看父亲一眼; 对各样东西,她都用两眼紧盯, 可是认不出其中任何一件; 她拒绝吃饭穿衣,再怎么求情 也无济于事:她也拒绝睡眠: 换地方,磨时间,耍手段,喂药物,都白费, 睡眠的本能仿佛已一去不回。 十二个昼夜,她日益萎悴:终于, 不曾有呻吟、叹息或目光显示 临终的痛苦,芳魂便悄然离去: 那确切时刻,守在她身边的也不知; 直到阴影遮没了她颜面眉宇, 她那双明眸也已经凝固呆滞—— 哦!那乌黑的大眼,那娇媚的眼神, 那炯炯照人的光彩,都一去难寻! 她终于死了;死的不止她一个: 在她的身上,怀着生命的第二代—— 是罪孽之子,却清白,并无罪过, 没见过天日,便结束了小小的存在; 是未到阳世、先到阴间的过客, 娇花嫩蕊和枝叶同归凋败; 尽管有天国仙露淋漓浇洒, 救不活这霜摧的枯果,血染的残花! 她一生就这样度过,又这样结束; 从此再没有烦恼,再不会蒙羞。 她天性原不像那些冷血动物 能长年忍辱负重,至死方休; 她的日月虽短暂,却心欢意足, 气运一尽,便不在世上淹留; 在这清幽的海岸,她静静长眠, 对这片土地,她生前那么依恋。 这一座岛屿如今已空空荡荡。 屋舍倾颓,屋中人早已亡故; 海蒂和她的父亲葬在岛上, 四下里不见人踪,荒凉满目; 谁也弄不清美人埋骨何方, 没有墓碑,也没有活人讲述; 没有挽歌,只有悲嚎的大海 为基克拉迪的名花洒泪致哀。 有多少希腊少女以一曲恋歌 咏叹海蒂的爱情,夸她的美艳; 有多少岛民为了把长夜消磨。 讲她父亲的故事,夸他的勇敢。 她付出生命,抵偿她轻率的过错,—— 谁犯这过错,都得把孽债偿还; 冤头债主,任何人休想逃掉, 爱神迟早会处治,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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