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村裕一绘本故事的戏剧冲突

1.《晃悠悠的桥》：一出惊险、幽默的“独幕剧”

儿童文学是故事文学，对于图画书这种艺术形式，“故事”显得尤为重要。以有限的文字和被限定的画面数，怎样讲述故事才能获得最佳艺术效果，往往是图画书作家的最大关心事。

《晃悠悠的桥》（木村裕一文、秦好史郎图）这个故事是一出惊险、幽默的“独幕剧”。故事的场景都是在脱离了河堤的独木桥上。在晃悠悠的桥上，狐狸与兔子做了尽情的表演。由于场景不变，狐狸和兔子的表现更加成为读者关注的焦点。这两个天才的演员也不孚众望，在每个画面里，他们的表情都极为生动传神。

狐狸是兔子的天敌。这个童话式故事的开端部分，遵循了狐狸和兔子的物性关系：追赶和被追赶，吃与被吃。但是，随着故事的展开，作家便将人类的生存状态融入了狐狸和兔子的关系之中。当圆木脱离了河堤，狐狸与兔子不保持圆木的平衡状态，也即不保持距离，就会和圆木一起落入激流之中时，兔子与狐狸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兔子已经不再是被狐狸吃掉的存在，而是变成了可以左右狐狸命运的存在。深夜来临，在必须保持平衡的圆木上，“兔子和狐狸忘记了彼此是敌人，一直说着话。他俩说着兄弟间的事，说着寒冷的冬天，还有从前快乐的事情……突然，兔子没有答话。狐狸竖起耳朵，听到了兔子微弱的鼾声。狐狸大惊失色，大声喊起来：‘喂！兔子！醒醒。现在睡觉会掉下去淹死的。听着！你要好好珍惜生命啊！’”这话语里面，既有对自身命运的担忧，但是也有出自真心的对兔子生命的关心。兔子当然感受到了狐狸的心意，所以，当他从甘愿当桥身的狐狸身上跳到岸上后，毫不犹豫地把即将落入激流的狐狸拉了上来。

异存在之间，哪怕平时是敌对关系，但是，一旦命悬一线，双方的命运由同一根线来牵动时，彼此也会交流、沟通，最终成为朋友关系。这就是《晃悠悠的桥》想表达的主题吧。

故事作者木村裕一也是舞台脚本作家，营造戏剧冲突，制造紧张感是他的拿手好戏。不过，在《晃悠悠的桥》中，木村将紧张与幽默调和在一起，收到了奇妙的艺术效果。狐狸、兔子呼叫同伴，飞来的却是乌鸦，乌鸦群纷纷落向狐狸这一端，虽然狐狸怕得要命，但是，由于作家在这里运用日语谐音营造出幽默感，冲淡了故事的紧张气氛。

呈现这出惊险又幽默的独幕剧，秦好史郎的画具有很强的表现力。画家使用纵长开本跨页画，在空间上既可突出独木桥上狐狸和兔子的表演，又能渲染桥下激流的危险（表现溅起的水花时，甩墨这一肌理画法本身就给人造成紧张感）。简洁夸张的狐狸和兔子的造型，不仅幽默而且传神。为了表达故事意蕴，画家可谓语不惊人死不休：狐狸和兔子在空悬的独木桥上过夜时，本来相距很远，画家却硬是截去一段画面，让它们近距离接触，以进行亲密交谈。逃过劫难，狐狸又在追赶小兔子，可是，路边的野花喜气洋洋地盛开着，给人温馨、和谐的感觉，令读者预测出喜剧结局。受了惊吓的狐狸一边撒尿，一边小声喊道：“喂，兔子！我再也不抓你啦！”这句话，从小兔子吃惊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听到了的。因此，如果说，前环衬狐狸追逐兔子的画面充满了命悬一线的紧张感，后环衬那与前环衬完全相同的狐狸追逐兔子的画面，已经奇妙地变成了快乐的嬉戏。

2.《怎么办？怎么办？》：没有信任才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怎么办？怎么办？》之前，木村裕一还写了《晃悠悠的桥》这个故事。它们写的都是处于追赶与被追赶、吃与被吃关系的动物，一旦陷入共同的生命危急中，关系转变为相互合作，共谋脱险之策的故事。不过，细心体会，这两个故事又有不同的蕴含。

在《晃悠悠的桥》里，在狐狸和兔子共同处于危机的关头，狐狸用尾巴缠住岸上的青草，让兔子从自己身上跳到了岸上。这时，兔子如果不去救助狐狸，狐狸必死无疑。正是因为兔子伸出援手，最后才有狐狸的那句话：“喂，兔子！我再也不抓你啦！”显然，狐狸和兔子之间建立了友情，故事是圆满的大团圆结局。

相比之下，《怎么办？怎么办？》虽然有着与《晃悠悠的桥》十分相似的故事模式，但是很难说它也是大团圆的故事。山猫和田鼠掉进深洞，山猫打消在洞里吃掉田鼠的念头以后，就和田鼠一起讨论逃出地洞的办法。最小的田鼠出的第一个主意被山猫否定了，他们担心田鼠上去后逃掉：“那样的话，不就把我们一直留在洞里了吗！”山猫夫人出的第二个主意也遭到了田鼠们的否定：“不行。你们会等在洞外，把爬上去的我们一个一个吃掉的！”高个子田鼠出的第三个主意也有问题：“不行，这样做，小个子是可以逃走，可是我们俩一出去，不是被一个个吃了吗！”就在这时，下起了大雨，洪水涌进地洞，山猫和田鼠都被冲上了地面，可是，他们并“没有察觉”已经获救，“在洞外，一直商量着从洞里上来的办法”。

虽然故事结尾写道，“大家相处得十分和睦”，但是，山猫和田鼠之间并没有建立起《晃悠悠的桥》里的狐狸和兔子的那种友情。我这样讲，最大的依据是山猫和田鼠之间缺乏内心的交流和相互的信任。如前所述，前面三个主意被否定，是因为彼此都不能信任对方，山猫和田鼠后来来到地面上，需要“一直商量着从洞里上来的办法”，恐怕也是因为“一直”没有找到所有人都能感到安全的出洞方法，其前提还是存在着对某人的不能信任。没有信任，友情怎么能建立起来？“大家相处得十分和睦”，这只是在限定的情况下。一旦意识到已经身在洞外，山猫是否不再追吃田鼠，田鼠是否不再逃窜，还都是个疑问。有的日本读者认为，《怎么办？怎么办？》和《晃悠悠的桥》一样，“都描写了强者和弱者一起陷入生命危险的绝境时，彼此间萌生的情感”。对此，我难以苟同。

与《晃悠悠的桥》不同，《怎么办？怎么办？》留下了一个还没有解决的问题让读者思考：一旦离开险境，“山猫”们、“田鼠”们将会“怎么办”？这也是这个故事的有趣之处、魅力所在。

作为图画书，高畠纯的设计和绘画给作品增色、增辉。与《晃悠悠的桥》在水平方向展开故事不同，纵长而且纵向开本的《怎么办？怎么办？》是在垂直方向展开情节，给人耳目一新之感。把体形所占面积大的山猫画成湖蓝色和橘黄色，也是大胆而巧妙的设定。一方面，这两种颜色与地洞的黑色形成鲜明的反差，达到了突出形象的效果；另一方面，湖蓝色与橘黄色作为对比色，则使画面的色彩形成调和，不至于产生视觉疲劳。画家在细节上也颇用心机，比如，在表现想象中的情景时，就用羽化手法与现实情景的画面区分开来。当然，值得称道的还有山猫和田鼠那些生动、滑稽的表情，它们与故事情节一起使幽默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