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有家高科技公司,生产半导体制造设备,卖给英特尔、台积电、中芯国际、三星等芯片制造商。熟悉“牛鞭效应”的人都知道,设备制造商位于供应链的末端,最终消费者的需求变化,经过层层放大,到设备制造商就变得很大。就案例中的这家设备制造商来说,生意好的时候,订单可以在三个月内翻一番;高峰期一过,订单量也可能在三个月内掉一半。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产量甚至掉到全盛期的30%不到。这对生产部门来说,生意好的时候扩厂雇人都来不及;等买好了设备,雇了几百、几千人,产能扩张好了,这个周期也完了,生意量锐减,又到裁人、关厂的时候了。
公司CEO说,他烦透了这雇人、裁人和开厂、关厂的游戏。也难怪,他在这行业做了三四十年,每隔三四年就来这么一个轮回,先后17次大量雇人、裁人。就拿2001年高科技泡沫破灭为例,该公司一股脑从5000人左右裁到2000人上下,生产和办公设施从十几个一路关到只剩4个。这成了压垮CEO的最后一根稻草。痛定思痛,他决心求变。
如果看看屡次被裁掉的人,大多与供应链运营有关,包括生产、仓储、物流、客服等多个职能。这部分人受业务量影响较大,要减少员工的数量变动,就得从这些部门着手。最简单的方案就是外包生产、仓储、物流等职能。外包了,人员精简了,资产减少了,但也意味着供应链变得更复杂了。
比如就生产而言,原来的模式下,公司采购零部件,由本公司的生产部门一级一级组装成设备。在外包模式下,零部件还是由原来的供应商生产,一级供应商采购零部件,组装成组件、模块、系统(有些组件是由二级供应商做),再由设备原厂组装成最终设备,销售给客户。供应链变得更复杂,挑战也是多方面的。 其一,一级供应商的能力要加强,不但是设计和生产能力,而且是对下级供应商和供应链的管理能力。这个公司先采用美国境内的合同制造商作为一级供应商,这些一级供应商后来转入低成本区,例如中国。直接和低成本地区的供应商合作,往往风险较大,因为它们经验欠缺,对外包任务的复杂性认识不足,质量和交货没法保证。采用渐进的方式,从美国境内供应商到美国供应商在低成本区的分部,再到直接与低成本地区的供应商做生意,一步一个脚印,慢是慢了点,但实在,避免了巨变带来的大风险。纵观最早实行外包的先行者如惠普,它走过的也是这么一条路。 所以,虽说外包带来的供应链转型是巨变,但这巨变其实也以渐进的方式来完成。近十年过去了,这个公司仍旧采用渐进方式来外包:最新产品一般先自己生产,产品定型后外包到北美供应商,再由北美供应商向低成本地区过渡。慢慢地,随着亚洲供应商的总体提升,该公司就更多地直接与亚太供应商合作,例如韩国和中国台湾的供应商。需要注意的是,外包转型并不是所有的产品都得在新的模式下生产,生命周期两端的产品往往不是最好的外包对象:新产品还没定型,变动太多;老产品很快就退出市场,没多大经济效益来外包。就供应链转型来说,一刀切、全盘上往往不是最佳方案。 其二,公司的流程和系统要重新设计。外包是个巨变,意味着公司的每个主要流程和系统都得改变。比如在这个案例中的公司,就设计变更来说,没外包之前,设计变更是零部件层次的,影响的主要是零件供应商和自己的生产部。外包后,则要变一串,包括生产零部件的供应商、组装该零件到组件的供应商、负责整个模块的供应商,直到最后的总装,在复杂度上今非昔比。作为应对措施,这个公司专门设立了一个职位,全职协调各级供应商的设计变更。这个职位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电话会议上,与各地的供应商沟通设计变更、BOM变动等。 外包对信息系统和指标核算提出新的要求。就成本来说,对于外包模块,如何制定成本的基准,以确定外包后的成本是上升还是下降?几年前,我们帮助一个千亿级的本土企业制定外包战略,其中一大挑战就是从成本角度评定外包是否合算。外包前,这个企业对料号层次的直接物料成本很清楚,但间接物料较模糊,人工成本定额也维护得不准(这几年,人工成本以每年两位数的速度上涨,很多公司的财务用的都是几年前的老数字)。其他间接费用如生产设备、设施和管理就根本搞不清。比如很多厂房和设备都已完全折旧,财务会计反映出来的成本为零。如果按照传统会计计算出来的成本做标准,基准就偏低,本来合理的外包价看上去就不合理,外包屡屡受到不合理的挑战:不节省,为什么还要外包?但要计算真实的成本基准也绝非易事:几十个产品线、几百个产品型号、几十个厂房、成百种生产设备,处于不同的生命周期,相关数据散布在不同的系统里,仅建立产品的成本基准模型就花了好几个月时间。复杂度之高,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想象。 再比如质量管理,外包需要建立从客户到供应商的端对端质量体系,准确制定质量基准,评判和管理外包后的质量,原来的系统往往无能为力。比如在我们介入的那个本土企业,质量相关的数据分散在三个系统里:采购质量部负责来料的质量验收,生产线负责生产加工的质量,客服负责售后质量,三套质量数据,有三套系统,互不兼容。这样,质量就面临成本类似的问题:如何确定质量基准,以判断外包后的质量是更好还是更差?外包前,很多质量问题没有统计,或者汇总到一起被“掩盖”了;外包后,这些问题都暴露出来了,使得外包供应商的质量看上去更糟糕。 这些系统和流程上的变动费时费力。在外包上要切忌急于求成。想想看,这些流程和系统都是几十年如一日建成的,哪能一夜之间就改变?就案例中的这个北美公司来说,大规模的外包转型大致持续了5年,这只是一个十亿美元级的企业。对于更大的北美企业,外包转型就更长,动辄在5~10年。海尔在2009年前后就开始外包转型,五六年过去了,才算刚开了个头。 其三,人员先行。人是一切转变的根本。你不能指望在外包的供应链转型中旧瓶装新酒。就案例中的这个公司来说,转型之前,采购部门主要是些采购员,每天围着订单转,职业素质低,待遇也差,采购部是员工“在公司的最后一个落脚点”:如果一个人做不了设计、销售、生产,也做不了财务、人事、后勤,那就去做采购;如果连钱都不会花,那就只好卷铺盖走人。采购们既得不到内部客户的尊重,也得不到供应商的尊重,人员老化,采购系统就只能用“破败”两个字来形容。(地位这么低,采购哪能争取到经费来升级系统呢?)说起来吓人,这个公司在2002年前后还全面用纸面采购订单,有一个文秘,她的全职工作基本上就是给供应商传真订单。采购人员虽说大都是多年的老员工,但除了下订单外,会干的没多少。 一句话,你不能指望这些员工制造奇迹。解决方案说复杂也简单:要么培训,要么招新人,不管是从别的部门还是公司外面。这个公司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对现有人员系统评估、面试,不合格的重新安置,合格的要求在一定期限内通过注册采购经理认证;另一方面从设计等部门调来新的人员,同时向社会和商学院招聘。一两年下来,整个采购面目全新,管理水平更上一层楼,有力地保证了供应链的成功转型。 外包转型后,原来的采购与供应链员工难以胜任,除了与他们本来资质较差有关外,更主要的原因是这些人的任务更艰巨、更重要。外包前,这些员工的工作对象是料号和订单:新的料号产生了,采购多家比价,找到合适的供应商,然后就进入订单层次的管理,比如跟单、催料、验收、付款等。这是传统意义上的“小采购”。[1] 外包后,采购和供应链的工作对象就上升到产品和供应商层面。这时候不再是采购零件,而是整个产品;外包供应商的战略意义更重要,供应商管理就更重要。这时候,企业需要的是“大采购”,能够有效管理内部需求,同时选择、管理和改善供应商绩效。用一位老总的话讲,(外包环境下)采购是供应商的总经理,需要从产品、流程和系统的角度来管好供应商。这也意味着采购和供应链得从料号、订单层次的“小优化”,上升到产品、供应商层次的“大优化”,对从业者的资质要求自然就更高。 或许有人要问,企业重资产运作有问题,那外包给供应商后,供应商也是重资产运作,这些问题不是同样影响它们吗?其实不然。拿合同制造业来说,它们的业务一般比较广泛,例如服务家电行业的也可能服务汽车企业,两个行业的周期不完全相同,此消彼长,对整个供应商来说生意量起伏就没有那么大,资源也可以互相调用。再比如仓储,就上面的案例而言,外包前这个公司的业务上升30%,仓储量就上升30%左右,就得面临开新仓库的挑战;外包给第三方物流公司后,该公司只占物流公司总业务的10%,那仓储量就只上升3%,相对更容易消化。 在外包时也要注意,让供应商不要过度依赖一个公司或行业。比如,这一两年有些供应商破产,就是因为对苹果的依赖过度。一旦苹果的新产品没拿到,老产品下市后,供应商的业务就大减,没法应对。在硅谷,我在半导体设备行业管理供应商时,就公司占供应商总业务的百分比上,理想份额希望保持在20%~35%:份额太低则失去议价权,无法有效驱动供应商;份额太高,一旦我们的业务变化了,可能给供应商带来的变化太大,难以应付。这个比例是经验值,行业不同,比例也应该不同。值得注意的是,越是周期性强的行业,上限就应该越低。这样,一旦业务急速上升,供应商可以快速扩产;业务急速下降时,供应商也不至于受太大的影响。 当然有人会问,外包对公司有利,对员工就不一定了。其实也未必。企业在外包特定职能时,往往会让供应商接纳原来的员工,这其实为员工带来更宽广的职业发展机会。拿仓储物流为例,外包前,员工在生产企业做仓储,注定是附属职能里的附属职能,做到顶也就是个仓储经理,管个二三十号人;外包后,员工进入几千、几万人的仓储专业公司,从一线员工到经理、总监、副总裁,职业上升的空间就更大,职业选择也更多。另外,专业的仓储公司更加专业、规范,员工有了更多的学习、提高的机会。从这个角度讲,外包其实释放了员工的潜力,给员工更多的发展机会。当然,有利就有弊。就北美来说,很多外包供应商的薪酬和福利相对较差。这就看员工怎么看待了:你是选择在原来的企业待遇好,但职业发展有限,职位的保障较低,还是在职业上有更大的发展前途呢?钱多活少离家近最好,但这样的好事可遇不可求。 对于资产运作来说,外包模式下,相应职能由专业公司做,资产的利用率一般会更高,所以从成本的角度讲更有优势。这是专业分工的经济依据,也是外包模式能够存在的根本。在那些大而全、小而全的企业待过的人,想必会有切身体会:自有资产的利用率普遍偏低。就拿职工食堂为例,企业自有职工食堂,利用率只有早饭的两个小时、午饭的三个小时,晚饭员工一般都回家吃,这食堂的利用率也就只有5个小时一天。如果市场化了,这个食堂还可以在晚上营业三四个小时,利用率大幅上升,相应的资产回报率也更高。 重资产就如自营职工食堂,资产利用率低;市场化经营,资产利用率高 这其实是很多国有背景企业的通病。它们习惯于重资产运作,但重资产的产能利用率不高,注定资产回报率不高。国有企业的资产回报率只有民营企业的1/3左右,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有些国有企业在做军工、国防、能源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事,这些需要重资产投资,影响了投资回报率。这没错,不过只是重资产问题的一小部分。 我在这些年访问了很多本土企业,发现有些国有企业连职工食堂都自营。这种情况在外资企业就从来没看到过,民营企业也是很少有。有一次,我培训一个国企,跟他们的老总在公司的食堂吃午饭,开玩笑说,这就是你们资产回报率低的原因了,连餐饮这样高度市场化的都没法依赖市场机制获取,不重资产才怪了。这不,这个公司的固定资产5年翻了4倍多,达到100多亿元,资产利用率低,折旧费用高,再加上行业周期性强,成本就成了大问题,接下来就是连年亏损。 当然,重资产也绝非国企特有。有些民企多年来不断收购国企,资产也在不断增加。我有个客户,在纺织行业,就是这样的例子。这是个发展得相当不错的公司,经营效益很好,而纺织行业这些年不景气,大批的国企经营不下去,就排成队等着收购,所以也一日日重资产起来。到2015年,每年60亿元左右的营收,仅资产就有80多亿。盘活这些资产就是个大问题,每年的折旧也是一大笔钱。重资产、高库存、高产能,是这个企业没法回避的挑战。而在纺织行业,随着这几年快时尚的兴起,批量越来越小,周期越来越短,速度越来越快,呆滞库存的风险越来越高,稍有不慎,赚的一点儿钱就进了库存,这半年就算白忙了。 还有些民企,则是战略性的重资产,但问题是重资产回报太低,面临同样的问题。比如比亚迪采取的垂直整合战略,从整车到零部件,不仅是车身、发动机,还有空调、灯具、安全带、安全气囊以及倒车雷达,除了钢板、玻璃和轮胎外,都是自己制造。[2]这后面意味着重资产运作。人海战术加上重资产,一方面人工成本逐年两位数上升,另一方面重资产回报率有限,比亚迪是典型的两面受敌。自2009年以来,固定资产逐年攀升,从143亿元一路上升到300亿元,翻了一番还有余;与此同时,净资产回报率却逐年下降,从27.13%一路下降到1.84%,累计下降93%,连续3年不如把钱存银行。如示。2014年11月,比亚迪20周年庆典时,创始人王传福对着800余人的中高层团队,讲到过去20年的艰辛时,说着说着就哭了。其实,随着2015年以来汽车市场开始走低,重资产带来的高成本挑战将更加严峻,恐怕这只是苦难的开始。 比亚迪的净资产回报率(2008~2014年) 对于比亚迪这样的民营企业,重资产貌似没有选择,其实也是选择的结果。比如比亚迪刚开始做汽车时,配套厂商的价格高,而且不愿分配产能给比亚迪。这是小公司创业初始面临的典型问题,与特斯拉当时面临的问题没什么两样。比亚迪选择自主生产,从生产设备到零配件,都是自己开发、生产;特斯拉的选择是另一条路,关键零部件,比如电池是自主生产,但更多的是借助市场。公司小的时候得不到供应商重视,重资产还有点正当原因,那么规模大了,有议价能力的时候还重资产,那就只能说是公司策略了。竖向集成对低档车或许可以,不过一旦进入中高档,专业度不够,技术、质量就没有竞争力,投资回报率低的问题尚且不提。这就是比亚迪们头痛的另一件事。 所以,重资产大致归为两个原因:一是没法有效通过市场获得资源(简称“不能够”),比如振华重工的远洋船队,当时市场产能有限,公司内部开发这样的能力在经济上更有意义;二是资源可以通过市场有效获得,但企业不愿意(简称“不愿意”),比如很多企业的自营职工食堂。就跟企业的大多数问题一样,重资产问题表面上是因为“不能够”,根子上却是因为“不愿意”,比如肥水不流外人田,恐怕是以比亚迪为代表的竖向集成者的共同特点。至于国有企业通过重资产投入来做大,则更是“不愿意”的典型例子了。“不能够”的问题相对好解决,“不愿意”的问题则难解决:你没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不管是不能够还是不愿意,时过境迁,企业应该经常评审原来的决策。但对很多本土企业来说,重资产运作就如美国人的车库,只见往里塞,不见往外搬。很多美国人喜欢买东西,有用的、没用的一股脑儿往家里买,买回去就塞到车库里,再也不回头看。车库塞满了,车子都没地方停,就停在街道上。很多本土企业,资产也是一日日地增添,很多资产到了以后就不怎么用了,“货到地头死”,也不处置,就放在那里积灰尘。越是管理粗放的公司,越是如此,就像在美国,越是穷人,破烂越多,车库塞得越满一样。 相比之下,北美企业,特别是上市企业,在资产处置上就做得相对好一些,有进有出:需要的时候买进,比如一些资源市场上没有,或者通过市场获得的成本更高;不需要了,运作不良或者市场获取的成本更低时就卖出。在公司层面上,这表现为频繁的公司并购和拆分,拆分不成,就贱价甩卖,再不行就干脆关了。你看那些大公司,比如GE、IBM的发展史,其实就是公司兼并、整合和拆分的历史。而本土企业中,国有企业这些年虽说也在不断兼并、拆分,但兼并远大过拆分,结果是规模越来越大,效益水平。而非国有企业呢,这些年来则是一路并购和扩张,只见往家里搬,鲜见往外面运,在做大但做不强的单行道上一路走到黑。 [1] 对“小采购”和“大采购”,可以参照我的专著《采购与供应链管理:一个实践者的角度》(第2版),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 [2] 余跃.会诊比亚迪:“垂直整合”未能与时俱进.中国经营报–中国经营网,2011-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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