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夏天在阿尔卑斯山攀登,我都“毫无目标”,每次到达一个山区,都是希望天气好,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攀登机会。
而这年的夏天我第一次给自己制定目标,每天包括休息日都安排得很满,我必须充分利用每天的时间,每天我都有一些意图、计划。
我不断接受媒体采访,参加赞助者组织的活动,我的训练节奏不断被打乱,我从山上疲惫地赶去参加商务活动,又从商务活动疲惫地赶回山上,我的平静消失殆尽。但是,我是职业登山者,这些也是我的业务,我树立了一个极高的目标,我必须达到这个目标;我的赞助者和媒体期望很高,只有完成五个山壁的攀登才是成功。当时,没有人尝试过单人无绳攀登三尖峰中的一座,更别说一起攀登三座山峰,而我还要再加上另外两座更高的山峰。
攀登五个山壁这一天的氛围很隆重,有十位记者在场,两位专业高山摄影师头一晚提前在山壁上摆好位置,以便拍摄我的近距离镜头,另有两架直升机———架上面载着摄影师,另一架随时待命,准备把我从第一个山顶接走。天气极好,碧空如洗,这是好的征兆。
天气虽好,但早上极冷,三尖峰3000多米高,岩壁起攀点的气温只有零度,冷得让人无法抓住那些小小的支点。但是,摄影队在等待、记者在等待、赞助者在期待,所以我抓握第一个冰冷的支点开始攀爬。只爬了几米,我就觉出自己的状态不好。通常碰到这种情况,我会向下撤回,躺到太阳里看书,但是今天不行,今天我有一个目标,我不是来娱乐,而是为了创造一个纪录,它关系到一切与此有关的业务。因此,我投入我的意志、我的才能、我的力量向上攀爬,为摄影机摆出各种好的姿势,努力不让自己坠落。我依靠我的意志做着这一切,但是我的心并没有投入。我冷得发抖,攀爬的头两个小时如同一场噩梦。以前我从来没有害怕过身下的深谷,现在它成为我心灵的深渊。岩石,我的朋友,它从来没有抛弃过我,从来给予我安全,但是今天,我的手刚刚触摸到它,就觉得它松散、布满裂缝,我不喜欢它的颜色,它冷硬的边缘让我疼痛。我害怕犯错误,害怕看漏任何一个岩缝、忽略任何一个松动的支点,恐惧聚集在我的脖颈,集中在我的腹部,我不停地向下探看山壁脚下布满石头的低地。山壁上最难的地方岩石悬挂,凸出山壁45米,如果我坠落,就会悬空而落,摔到离起攀点45米远的地方,我的手吃力地抓住一个又一个支点,头脑里想象一幕幕可怕的场景。
我以极大的自律控制自己,好不容易终于到达山顶,精疲力竭,我坐到阳光照耀下的一块平地上,等待直升机接我。我没有想到,攀爬的时候我会有如此多的恐惧,没有哪一个山壁曾经如此耗费我的意志力量。尽管如此,我没有想到放弃,短暂的飞行之后,我开始攀爬第二个山壁。
这次稍好一些,我的身体已经活动起来,有些线段我攀爬得非常流畅;但是,整个攀爬过程中我不断被打断,因为天气好,许多两人配合带绳攀登团队都在攀登大尖峰,他们踩落大量的石头,这些石头带着哨音从空中落到山底。通常情况下,如果其他攀登者已经在山壁上,我就不会再去攀登,因为石头砸下非常危险。今天,我没带绳索,我安慰自己,我反正不会出事,岩壁垂直而下,石头掉下也不会打到我;我说对了,我很走运。
第三个山壁相对容易。天气稳定,没有一丝风,经验丰富的飞行员顺利地把我从狭小的山顶接走。可是,在我攀爬第四个岩壁——马尔莫拉达南壁,还剩最后200米的时候,山上突然起雾。这时,我已经无绳攀爬了四个山壁2100米极难的线路。因为有雾,直升机不能接我,我只好自己步行下山,浪费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当时已近傍晚,我知道,攀登第五个山壁的最后800米,时间非常非常紧张。我丝毫不觉得疲劳,只有完成五个山壁才是成功,四个都不算数,我还没有达到目标,于是我开始攀爬第五个山壁。
然而,我在这个夏天没有试攀过这最后一个山壁,这是我的错误。尽管我以前攀爬过它,但是因为攀爬的山壁太多,我把它和其他山壁的某些地方混淆了。黄昏时分的光线中,我脱离正确线路,不得不返回很长距离重新攀爬。这时,我已经在离地面400米的高度,岩石凸出,没有地方可以坐下,我至少必须用一只手抓稳,否则立刻会从岩壁上坠落。装载摄影师的直升机发出的轰隆声响撞击着岩壁,太阳已经落山,我为了保命而爬,终于在最后一刻找到正确线路,在黑暗降落的时候到达顶峰。攀登结束,我如释重负,从来没有感到如此轻松。我达到目标,创造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纪录,这个纪录至今无人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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