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听到这低微高兴的吟声,便失望,愤怒,几乎要奔上去叱骂他。但他接着又看见伙计提着风雨灯,灯光中照出后面跟着的皮鞋,上面的微明里是一个高大的人,白脸孔,黑的络腮胡子。这正是普悌思。
他像是得了宝贝一般,飞跑上去,将他领人病人的房中。两人都站在床面前,他擎了洋灯,照着。
“先生,他发烧……。”沛君喘着说。
"什么时候,起的?"普悌思两手插在裤侧的袋子里,凝视着病人的脸,慢慢地问。 “前天。不,大……大大前天。” 普大夫不作声,略略按一按脉,又叫沛君擎高了洋灯,照着他在病人的脸上端详一回;又叫揭去被卧,解开衣服来给他看。看过之后,就伸出手指在肚子上去一摩。 “Measles……”普悌思低声自言自语似的说。“疹子么?”他惊喜得声音也似乎发抖了。 “疹子。” “就是疹子?……”“疹子。”“你原来没有出过疹子?……”他高兴地刚在问靖甫时,普大夫已经走向书桌那边去了,于是也只得跟过去。只见他将一只脚踏在椅子上,拉过桌上的一张信笺,从衣袋里掏出一段很短的铅笔,就桌上飕飕地写了几个难以看清的字,这就是药方。 “怕药房已经关了罢?”沛君接了方,问。“明天不要紧。明天吃。”“明天再看?……”“不要再看了。酸的,辣的,太咸的,不要吃。热退了之后,拿小便,送到我的,医院里来,查一查,就是了。装在,干净的,玻璃瓶里;外面,写上的名字。” 普大夫且说且走,一面接了一张五元的钞票塞入衣袋里,一径出去了。他送出去,看他上了车,开动了,然后转身,刚进店门,只听得背后go go的两声,他才知道普悌思的汽车的叫声原来是牛吼似的。但现在是知道也没有什么用了,他想。 房子里连灯光也显得愉悦;沛君仿佛万事都已做讫,周围都很平安,心里倒是空空洞洞的模样。他将钱和药方交给跟着进来的伙计,叫他明天一早到美亚药房去买药,因为这药房是普大夫指定的,说惟独这一家的药品最可靠。 “东城的美亚药房!一定得到那里去。记住:美亚药房!”他跟在出去的伙计后面,说。 院子里满是月色,白得如银;"在白帝城"的邻人已经睡觉了,一切都很幽静。只有桌上的闹钟愉快而平匀地札札地作响;虽然听到病人的呼吸,却是很调和。他坐下不多久,忽又高兴起来。 “你原来这么大了,竟还没有出过疹子?”他遇到了什么奇迹似的,惊奇地问。 “你自己是不会记得的。须得问母亲才知道。”"........"“母亲又不在这里。竟没有出过疹子。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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