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认没有放弃,他始终无法接受永远地待在日本,因此即使面对
种种艰难,仍尽其所能积蓄能量,日日夜夜期盼回返故国。鲁认是幸
运的,也可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他很快遇到第二次机会,相
信这次会紧紧掌握。
一个月后,鲁认打听到一条重要情报,大明官方派遣了一个使节yipindushu.com
团来到日本,成员主要是福建官员。大明一直以来是朝鲜最重要的战
略伙伴,双方在朝鲜战场上合作抗日,更别说鲁认能流利书写汉字,
以及吟诗作对的功夫,都可追溯至中华文化。大明官员的到访,真是
一个天大的机会,通过这些人,说不定就能趁隙偷渡回家。
一确认大明官员的住所,鲁认当即登门拜访。叩叩叩,开门的是
两位福建官员,名叫陈屏山和李源登。鲁认一见到身着大明衣冠的人,仿佛见到朝鲜亲人一般,毕竟两国的服饰并没有太多的差异,在
日本国土见到相同打扮的人,真与亲人无异。在几句问候之下,鲁认
表明身份,却没说出哽在喉头的心底话——带我走。原因极为简单,
有鉴于鲁认曾经尝试逃跑,日方不仅分隔这群被掳朝鲜人的居所,同
时派人就近监视。鲁认拜会大明官员时,身边就紧随一个名叫四郎的
日本人。既然如此,自然不好当面表白,否则无异于自投罗网。
鲁认似乎没有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尤其是向大明官员求救,当他
被送出门外时,不知心中有何感想。他感到失败吗?白白浪费一次机
会?根据仅有的线索,这些都无从得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使日方
派人监视,鲁认与大明官员之间仍旧有所“交流”,那些没能明言的
话,双方都听到了。因为在拜会的隔天,陈屏山和李源登亲自去了鲁
认家。
陈、李二人的来访,是鲁认的最佳机会,他立刻表明:“我愿意
与你们同船起行,前往中华,我的父母之国,以便为我国报仇雪
耻。”(愿与同舟,而得到中华父母之国,以图弊〔敝〕邦雪复之
便。)两位大明官员敬佩鲁认的为人,即使身处异域,仍旧坚持己
志,于是答应鲁认的请求,允诺等归期一至,便一同返回中国。
鲁认、陈屏山和李源登的计划很简单,待确定归程,让鲁认先上
船,然后一起回福建。这个方案完全忽略日方可能的作为,事
实上萨摩藩管理船只往来非常谨慎,为防有人趁机逃离,来日人员一
律“团进团出”。同时在港口安排数百人拿着鸟铳、武士刀巡逻,每
艘船都会“验明正身”才能离开。面对这样的考验,原先答应协助偷
渡的陈屏山率先放弃,他向鲁认说:“日本人必定会检查船只,看这
情势难以一起搭船了。”(倭必搜船,势难同渡。)本近在咫尺
的成功就这么溜走,鲁认只能待在家,体会那名为失败的难受情绪。
奇策方法是人想的,再大的困境,都有解决办法。
始终没有放弃的人是鲁认,他找了三位住在附近的被掳朝鲜人,
此三人名叫奇孝淳、郑东之、风石伊。鲁认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首
先他是一位朝鲜命官,他累积了不少钱财,以此备妥酒菜,让他
们能够饱餐一顿。接着他道出全盘的谋略,这是一搏。鲁认希望
三人合作,在大明官员坐船离港之日,能够事先划着小船出海,然后
在海上相会。如此一来,便能摆脱日方搜船,又能登上大明的大船去
福建。奇孝淳等三人当即应允,一想到能够因此返回朝鲜老家,感激
得下跪叩头。
鲁认一方面拿出积蓄,请奇孝淳等人购置粮食、饮用水、煮饭用
的器具,以及小船一艘。另一方面向陈、李二人报告新的逃脱办法,
盼望双方能够合作。鲁认向二人说道:“我偷偷搭小船,先到十里外
的小岛,等日本人搜船结束,你们张帆出海,我再趁机出去,追上你
们的船,这难道不是奇策吗!”(我潜乘小艇,先出十里许小岛,以
待倭奴搜船后,公等挂帆时,迎出中流,追乘贵船,此非奇策乎!)
人认同这个办法,决定向同行的主官福建军门林震虩报告,且得
到许可。
就在约定的那一天,鲁认、奇孝淳等四名朝鲜人,准备粮食一百
斗,一座炊鼎,三个水桶,划着小船偷偷出海。他们是在陈、李出海
的前一天出发的,出航时是黄昏,抵达小岛后是漫长的等待,预计得
一直到隔天早上大船才会出来。这一夜四人在船上煮饭过夜,忧虑日
方一旦发现他们不见,暂缓大明官员返航的时间。他们是这样度过那
个夜晚的。
隔日早上,他们等到了那艘大船,二话不说全力划船追上(促橹
如飞)。大明的大船知道鲁认就在附近,他们仅将船帆张开一半,好
放缓速度,等待朝鲜义士前来。鲁认等人很快地追上大船,并借由船
上放下的大绳索一蹬一蹬地爬上,这是离开日本的一段距离。
鲁认爬上船后,陈、李争相握手,李边握手边说:“你真是命大
啊!”并递上一碗白酒,当作是庆祝他逃出生天。鲁认当下肯定是开
心、兴奋,不知该怎么说出心里头的感受吧!(陈、李争执公手曰:
子命贵矣。即馈白酒,喜气填胸,不食如饱。)经波折,从未放
弃的鲁认成功了!
图7鲁认《锦溪集》中的《被俘同苦录》
这些名字提醒我们,活生生的人被卷入无情的战争中
鲁认安然抵达福建后,在当地引起不小的骚动。对于大明官方来
说,他们看重的是来自日本的第一手情报;对大明的读书人而言,这
不只是一个外国人,而且是曾经亲历战场的勇士,象征着大明援助朝
鲜的功绩。每天都有很多大明士人登门拜访,请求他赋诗和韵,大明
官员甚至馈赠白银给他,表达敬意。
在福建武夷书院短暂停留后,鲁认一路北上,进京面圣。鲁认在
北京光荣地接受万历皇帝的诏书,以表彰他杰出的事迹。万历皇帝甚
至赏赐了他一匹马,令他速速回家。他骑着马回家的心情想必又紧张
又快乐,毕竟他奉大明皇帝谕令返家,备极光荣。但是,他走到家门
时,才发现双亲已逝,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哀痛。英雄返乡,如果没
有人分享荣耀,终究是时代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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