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我兼具诚恳善良、口风紧、浑身充满正能量等美好品质,身边亲戚朋友找我谈心的特别多,以至我一度有开个知心大姐信箱的打算。后来打消这个念头,是因为我发现了自己“暗黑”的一面。这些人“谈心”基本就是吐槽,神奇的是出发点从工作到生活的各个层面各个角度,可谓五花八门推陈出新,但最后总能万流归宗,以一句“唉,命运真是不公平啊”的感慨来结尾。
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一半以上是无病呻吟:没生在首富家里给王思聪当弟弟妹妹,命运不公平;一起进公司的同事升职了自己没升,命运不公平;网购买的衣服不合身——明明是按照卖家给的尺寸参考买的,命运不公平;最近的槽点集中在开放二胎上,自己是独生子女打小孤苦伶仃,好不容易长大了却被要求生两个,这物价这生存压力,天啊,命运太不公平了……每到此时,我就控制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没生在首富家里,关键原因是你妈妈年轻时不认识王健林啊!升职找老板,网购找马云,二胎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但你生不生和命运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一生那么长,而你那么懒,什么事都推给命运背黑锅真的好吗?当然,也有一部分真的是被命运和医院亏欠的,比如团团。团团是隔壁王叔叔家的女儿,本名叫王语嫣。是的,她爸爸是金庸迷。
团团的乳名和体形有关,据说她出生时难产,妈妈在产房折腾十个小时才生下她。团团一出生就九斤八两,刷新了妇产科当月最重宝宝的纪录,荣登榜首。从老家赶来的奶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笑呵呵地说: “虽然不是大胖孙子,有这么个大胖孙女也是福气,小名就叫十斤吧!"她妈妈当即就躺不住了,自己女儿哪能叫"十斤"这么难听的乡土名字?于是挣扎着坐起来,委婉却“坚定”地说: “这孩子胖乎乎的,像个小汤圆,还是叫团团吧!"团团除了胖,还特别乖,不哭不闹,当时大家并不知道那是出生时缺氧造成了脑损伤的原因。
团团的过分安静和总是蜷缩在胸前拉不直的左手最终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在儿童医院检查的结果给王叔叔夫妇带来了致命的打击。接下来就是一边和接生的医院打官司,一边上天入地天南海北地治疗,获得的赔偿都用来给团团看病了。
我内心一直都很忌惮赔偿这个词,看似权益得到了维护,但凡是需要赔偿的,必定先是因为某些原因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
团团九个月还直不起头,大脑袋摇摇晃晃;两岁还在流口水,一天要更换十几条小毛巾;三岁的小朋友都去幼儿园了,团团还得妈妈抱着,因为不会走路;四岁能走路了,但一百米要摔倒三次以上……那是一段漫长晦暗艰辛异常的日子,王叔叔夫妻俩坚持不住了就抱着哭一场,哭完继续坚持。yipindushu.com
十七年就这样过来了,现在团团十七岁,基本能自己照顾自己。遗憾的是不管怎么做康复,团团的左手始终无法完全伸直,走路轻微摇晃,说话要很用力才能说清晰。团团的心智是正常的,甚至比一般人还要聪慧,她和同龄的少女一样爱美,喜欢穿裙子,喜欢漂亮的饰品,而且狂热地喜欢唱歌。
对于团团想要当歌手这个梦想,亲戚邻居都当成是一个笑话。多少漂亮健康,口齿伶俐的还没希望,团团这样的能有出头之日?王叔叔夫妻俩为女儿感到心酸,但全力支持她,对于他们来说女儿唱歌能不能“出头”并不重要,她快乐才是最要紧的。
前不久有个什么“最强声音”栏目来本市海选,团团报名参加了。没有大家期望的励志故事,团团发挥得并不好,她的身世也没有像电视选秀节目里那样感动全场。甚至因为身体的残疾,团团还和其中一个评委发生激烈冲突,引得现场哗然。
据说那个评委是个出过专辑的草根歌手,平时全国各地走穴,参加一些大舞台之类的演出,这次是利用人脉混进了评委团。当时团团演唱结束后,进入评委点评环节。轮到那个评委时,他问了一个和唱歌本身没有任何关系的问题:“请间,你为什么叫王语嫣?和《天龙八部》有什么关系吗?""是的,因为我爸爸是金庸迷,他希望我长成神仙姐姐那样的大美女。”团团落落大方地回答。然后那个评委脑子就开始抽了,居然自以为幽默地调侃: “我觉得你爸爸应该参照《射雕英雄传》给你取名,黄药师身边那个傻姑的名字更名副其实啊!"全场顿时一静,主持人赶紧岔开话题,邀请下一位评委点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团团脸色铁青,摇晃着走到他面前,拿起桌上赞助商提供的矿泉水汨汨倒在他头上。现场一片哗然,评委气疯了: “神经病!你是不是神经病?"团团一字一句,用力说得字正腔圆: “你脑子本来就进了水,我这样也是让你更加名副其实!”
这时台下爆发哄然大笑,还有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叫着: “小姑娘,揍死这个嘴欠的!"眼看语言冲突就要上升到肢体冲突,保安急忙跑上台,协助主持人“劝退”了团团。
选秀现场是通过电视台实况转播的,从那天起,团团一下出名了。有人支持团团,认为那个傻缺评委活该,也有人质疑她的特立独行,认为是为了出名故意炒作。团团不敢出门了,不管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 “喏,那个就是傻姑!”团团自小就比别的孩子吃苦多,性格一直很坚强,这次也扛不住了。她不再唱歌,饭吃得也少,整个人呆呆的。
那天我去阳台晾衣服,忽然看见隔壁阳台上一双脚荡来荡去,穿着雪白雪白的厚底帆布鞋。我顺着往上一看,差点惊叫出来,团团居然坐在护栏上,面无表情地摇晃着双腿。我退回房间就往王叔叔家跑,刚进门就听见王婶大哭。我心一沉,跌跌撞撞跑到阳台,看见王叔叔正搂着团团,已经把她拉下来了。
“你这死丫头,你要吓死我是不是?这些年你吓我还没吓够是不是?"王婶号啕大哭。“团团,这点挫折就想不开了?”我“鄙视"地问。团团否认: “没有,我就是坐上面锻炼一下平衡能力。”“我就说嘛,我们团团是个坚强的好姑娘。这点事算啥,表白被拒绝人家也没这样啊!”我说。
团团的面孔抽搐了一下,瞪着眼睛问: “你怎么知道我表白被拒绝了?”我赶紧表明: “不是说你,是另一个脑瘫的女孩子。她喜欢一个人,勇敢地表白了,可是对方拒绝了她。最后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根本没有感情基础啊!"团团为之动容,一脸物伤其类的哀绝。王叔叔对我使劲挤眼睛,眼珠子都要挤出来了。王婶不敢再哭,已经急着送客了: “小雪,你也怪忙的,这里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 "我想和雪姐聊聊天。"团团留下我,打听那个脑瘫女孩子的事。 “那个女孩子和你一样,出生时因为缺氧导致脑瘫。但是她父母都是农民,太穷了,没有钱治疗和做康复,只能到处烧香、烧纸、信耶稣,所以她的症状更严重……”于是,我就跟她讲起脑瘫诗人余秀华的故事。
余秀华出生在湖北省钟祥市石牌镇横店村,并且直到现在都住在那里。余秀华的童年和团团,和所有的脑瘫儿童都一样,如果说不同,那就是因为贫穷,她受到的苦难更多一些。余秀华的父母要挣钱给她治病、养家,就无法腾出更多的时间照顾她。一直到四五岁会走路之前,余秀华都是自己在地上爬,棉裤经常磨破,露出里面的棉花。至于歧视,那是余秀华自出生就如影随形的东西,她早已经习惯了。
真正被别人的眼光刺伤的时候,余秀华已经是十几岁了。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是爱美的,对异性也充满美好的向往。余秀华也是一样,她也有了一个偷偷喜欢的男孩子,并且勇敢地表白了。然而,男孩儿委婉地拒绝了她。余秀华从他的眼神中看见了自己的形象,那个时候的她是什么样子呢?怯怯的神情,枯黄的头发扎成一个小辫子,衣服破旧灰败,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鲜亮好看的装饰。这些都不要紧,要命的是她身体上的残疾。她走路蹒跚,手腕向外扭曲手指翻转,非常吓人。说话也含糊不清断断续续,不是亲近的人,很难完全了解她的意思。余秀华被自己吓到了,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无地自容。
余秀华的恋情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这样仓促地结束了。在父母的安排下,余秀华和一个大她十几岁的男子见面了,这就是她后来的丈夫。没有怦然心动,没有炙热眼神,什么都没有,这个男人只是父母为了以后有人照顾她招来的上门女婿。
在农村,像余秀华这样的残疾女子能嫁人就不容易了,何况对方四肢健全,又愿意当上门女婿。对于婚姻,余秀华也没有更多的认识和了解,她屈从了父母的安排。婚后的生活自然是不如意的,丈夫对入赘觉得委屈,从心眼里看不起她是个残疾人。两人发生矛盾时,丈夫曾经公然说: “我是正常人,你是残疾人,我就比你高贵。”
几乎是从结婚开始,余秀华就打算离婚了。只是父母一次又一次劝她骂她,唯恐老夫妻两个走了以后,留下一个走路都摇摇晃晃的女儿独自在人间,孤苦无依。自己男人再不好,到底有个人依靠,至于情感上的需求,在现实和生存面前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余秀华曾把她的婚姻生活形容为“青春给了一段罪恶”,她内心的积郁悲愤无从排解,几乎把自己憋炸了。
余秀华怀孕了,没有初为人母的惊喜、憧憬,有的只是迷茫、无奈、悲凉。腹中的小生命让那个男人永久地融入了她的生命,也将她推进汹涌的平庸的命运洪流。孤傲的内心一次次遭受到生活带来的挫败,余秀华坚持不住了,她觉得自己被身边的这个男人打败了,被生活打败了!
不知是不是上帝的弥补,身体残疾的女子往往更聪慧,更有灵性。余秀华有次无意中看到了海子的诗歌,内心受到极大的震动,她内心汹涌的感情喷薄而出,变成笔记本上一行又一行的诗篇。周围的人都觉得这个女人真疯了,趴在家里闷头写字,还不如拿只碗讨钱,至少能讨来自己的一日三餐。
余秀华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笔记本写满一本又一本,沉醉在诗歌的殿堂里。后来她成名时接受采访,透露自己写了两千多首诗歌。余秀华开始学习上网,网络让她接触到更多有关诗歌的知识,也由此打开了一个更为辽阔自由的世界。余秀华的诗歌渐渐见报了,成为家喻户晓的“脑瘫诗人”。
“哼,诗人就是诗人,为什么要加上‘脑瘫’两个字?”团团鄙夷地说。“我也不喜欢,但这是成功之后的余秀华依然摆脱不了的现实。身体的残疾无可回避,甚至有些人关注这些甚于她的诗歌。”我话题一转, “但是现在的余秀华自信从容,再也不是那个神情怯弱孤独自卑的女人了。有一次接受采访时,主持人问她怎么看待自己被说成因为脑瘫、农民身份才走红的,你知道余秀华怎么回答的吗?”这下不光团团,连王叔都忍不住问: “怎么回答的?”“她说,很多人会因为我的特殊身份去看我的诗歌,但等他们看完之后就会知道不是这样。”我感慨, “这是多么豁达,多么自信的女人啊!余秀华最新的诗集就要出版了,现在依靠稿费,她实现了经济独立。前不久,余秀华用稿费给丈夫买了一栋楼,两人达成协议,正式离婚了。她形容离婚后的自己是挣出牢笼的鸟,终于过上了自己憧憬的自由的有尊严的生活。”
团团眼神里充满敬佩而希冀的光芒,然后开始审视自身: “其实我比她幸运多了,我从小受到爸爸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治疗的效果也非常显著。从唱歌方面来说,一直有专业的老师指点,而且我男神没有彻底拒绝我。他说我们年龄太小了,谈恋爱太早,但他会一直关注我,见证我的成长。”团团说着羞涩起来,一如同龄的少女们。但更让我感动的,是王叔王婶松了一口气的欣慰神情。
前几天,团团兴奋地敲我家的门,说是有个“超强声音”邀请她参加海选,她已经答应了。“我知道,一定会有人说是因为‘傻姑事件’人家才找我的,但是理他呢!我把歌唱好,就是最有力的反击。”团团兴高采烈地说。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做个知心姐姐也是很有成就感的。如果再有人向我抱怨命运,我就搬出来余秀华和团团:这两个一出生就被剥夺站在同一起跑线资格的女孩子,她们前半生被轻视被嘲笑,最终都能通过自己的努力扭转命运,反败为胜,你有什么理由不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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