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小说,在一些研究者那里又称教育小说、发展小说,被认为是德国文学中一个特有的类型。属于这一类型的作品在德国文学中可以举出一个长长的系列,如《帕伐齐伐尔》(埃申巴赫)、《痴儿西木传》(格里美尔斯豪森)、《阿迦通的故事》(维兰德)、《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歌德)、《饥饿牧师》(拉贝)、《绿衣亨利》(凯勒)、《青春觉醒》(魏德金德)、《彼得·卡门青德》和《德米安》(黑塞)等。它们一般都不是少年儿童文学。作家未将少年儿童作为自己主要的读者对象,题材不限于少儿生活,作品的意蕴和艺术表现很多地方超出少年儿童的接受能力,艺术趣味更有很大差距。但是,比之其他成人文学作品,它们与少儿文学毕竟更为接近,有些部分还与少儿文学重叠在一起。特别是那些与少儿文学重叠较多的作品,常常实际地进入少年儿童的阅读视界,成为一部分少年儿童经常阅读、并对他们的成长产生实际影响的作品。认识这部分作品,对了解少年儿童的欣赏特点、借鉴创作经验都是有意义的。在以上的介绍中,我们已在不少地方涉及具体的成长小说,这里是将成长小说作为一个整体,分析它们的特点及它们对少儿文学的意义。
成长小说是一个按作品内容区分出的文学类型。顾名思义,被划入这一类型的作品的内容都在不同意义上与成长有关。这儿所说的成长自然指精神上的成长,如人的认识能力,人的道德情操,人的信仰,人的精神境界,等等。只要作品主要写主人公的精神历程,写主人公在社会等各种因素的作用下精神世界发生向作家肯定的价值目标的变化,往往都可称为成长小说。由于童年、少年、青年是人的认识能力、道德情操、理想信仰变化最大并逐渐走向成熟的时期,多数成长小说都以人的这一时期的生活为主要表现对象。如《痴儿西木传》《青春觉醒》《德米安》都写青年和青年以前的生活;《绿衣亨利》《迈斯特》的时间跨度较大,但青少年生活在作品中所占的篇幅也是主要的。精神上的成长毕竟不同于身体上的成长。身体上的成长,一到成年,变化便不显著;而精神上的变化,则不会因为人的成年而停顿下来。相反,精神上的成长虽然在童年、少年时期会十分显著,但真正成熟则常常是成年以后的事,就是成年以后,变化的速度也不一定就会放慢。因为精神世界的变化主要不取决于生理因素,而取决于社会条件,取决于人的环境和生活遭遇。这种变化、成长往往会贯穿人的一生。所以,成长小说并没有成长年龄上的界限,也没有题材上的限制。不同成长者有不同的经历,成长者的经历在不同时期有不同变化,学校生活、家庭生活、社会活动、战争、冒险,爱情婚姻、友谊仇恨死亡等,都可以成为成长小说的题材。同样,成长小说的主题、意蕴、价值取向也可以是千差万别、极为丰富的。因为成长是一个矢量,是沿着某一方向的变化,不同的作家,价值观念不同,价值取向不同,他心目中的成长和别人所说的成长自然不会完全一样。如《痴儿西木传》着眼基督教的社会理想,它所表现的成长就是向基督教的皈依;《威廉·迈斯特》的人生理想是脚踏实地地为社会服务,在为社会服务的过程中达到个体的精神上的完满,它表现的成长就是从虚无的、狭隘的自我中走出来,在实实在在的为社会服务中找到自己在生活中的位置;《德米安》则着眼于个人精神上的成熟。所以,虽然都是成长小说,具体作品的描写对象、故事、情节及人物的生活经历、精神历程、成长方向都可能是极不相同的。这就为成长小说的创作提供了极广阔的天地,每个作家都可以在这片天地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活动空间,创作出自己的人物和故事。《帕伐齐伐尔》不同于《痴儿西木传》,《迈斯特》不同于《绿衣亨利》,但这些作品毕竟都致力于写人的成长,反映着不同时期不同作家关于人的理想,将它们放在一起,就能看出一定时代关于人的价值取向及这种价值取向在历史进程中所发生的变化。具体的成长小说是有关个人的成长史,合在一起,便有可能成为一个民族的心灵发展史。
成长小说着重于写人,写具体个人的人生道路和精神历程。但人不是孤立存在的,成长更不可能在自我封闭的精神世界中从一种状态走向另一种状态。影响个体成长的有多种因素,其中自然包括先天的因素、成熟的因素。如《青春觉醒》反映的少男少女青春觉醒期的心理变化,就主要是性成熟所起的作用。准确把握这些因素在人的成长中所起的作用,是成长小说获得成功的一个重要侧面。但作为后天的精神世界的发展变化,成长主要是个人生活经历,尤其是围绕着他的各种自然的社会的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马克思说,人是各种社会关系的总和。要写人,就要写作用于人的各种社会关系;要写人的成长,就要写围绕着人的各种社会关系的变化及这种变化在人的精神世界形成的结果。这样,成长小说虽然着眼于个体,其实却要写社会;成长小说虽然偏重人的心灵历程,但其实要写人的生活经历及人生活于其中的外部世界。所以,成长小说在很多时候又常常是一种社会小说,即通过某一个人的成长道路来展现、反映一定时期的社会生活或对社会生活进行批判。由于侧重点不同,成长小说也因此分成不同的类型。一种虽然也写社会,但侧重点在个人的生活经历和精神发展,社会只是一个背景。这是比较典型的成长小说,如《迈斯特》《绿衣亨利》《德米安》之类;另一类也写个人,但侧重点在反映社会或通过个人经历将社会的不同侧面展现出来,或通过社会作用在个人心灵上造成的结果揭示社会的某些本质方面。这是一种通过写个人成长而反映社会生活的小说,如《痴儿西木传》《青春觉醒》之类。通过个人成长反映社会生活的小说,有些作品中的社会生活主要是积极的。这时,社会所起的作用与人的成长趋向大体一致,社会对人的成长所起的作用主要是正面的,对人的成长的肯定自然就成为对现实社会的一种肯定。《绿衣亨利》大致属于这一类。但德国文学中通过个人生活道路反映社会生活的小说对当时社会生活所持的态度多数是批判的。《痴儿西木传》写一个纯朴少年在环境的作用下一步步扭曲、堕落,成为一个兵痞、土匪、情场老手,展现出那个社会环境的肮脏、邪恶,这时的“成长”就是逐步地认识那个社会,疏离、反叛那个社会,作品的积极意义也从这儿表现出来。《在轮下》写一个很有前途的少年怎样在环境的车轮下一步步地被扭曲、被摧残、被碾杀,揭示出那个环境的反人性性质,以正常成长的不可能显出对社会的控诉。这些作品都可以看成是一种社会批判作品,有着比一般的个人成长、教育、发展更多的意义。
由于相同、相近的主题倾向,成长小说也表现出一些相近的艺术特点。 首先是作品题材的某种相近性。文学作品的意蕴和题材是密切相关的。成长小说既然都写人的成长,这种相近的主题意向自然要在题材上表现出来。概而言之,成长小说总是侧重描写与个人精神发展关系最密切的那部分生活,如家庭环境、学校教育、交往与友谊、爱情与婚姻、事业、理想、信仰等等。如学校教育,这是形成人的文化背景、世界观、精神境界最重要的环节。不管这种教育所起的作用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它都会在人的成长中留下重要影响,有时甚至对人的世界观的形成起决定性的作用。所以,很多成长小说都注重写学校生活,写人物在童年、少年、青年时代所受的教育,写这种教育的性质,写这种教育在人的成长中所起的作用。成长小说又被称为教育小说,部分原因也正在这里。其他题材如爱情婚姻友谊交往等也可作如是观。 其次,由于成长小说所写的人物都有一个发展过程,而发展往往是由于环境的作用而引起的,所以,成长小说所描写的生活在故事的前后往往发生大的变化,或从一个区域转向另一区域,或从一个领域转向另一领域,这自然带来成长小说描写对象的广阔性、多样性。最典型的如《痴儿西木传》,尽管其故事的时间跨度在成长小说中并不是最长的,但故事中的空间即人物活动于其中的小环境,直接影响人物并促使人物行动的各种社会关系,转换的速度却是非常快的。从养父母的田庄到隐士的森林、到皇帝部队的勤务兵、到漂泊巴黎成为贵妇人的宠儿,以及重返德国成为一名土匪,再到随雇佣兵去伊朗、莫斯科及被卖到朝鲜,直至最后又返回德国,接触到的人有农民、隐士、军官、士兵、贵妇人、土匪、贩卖人口骗子等等,德国经历的30年战争时社会的各个阶层各个侧面几乎都涉及了。西木的成长道路特别曲折,精神世界的变化特别大,很大程度上是由他接触的生活特别复杂所决定的。另外,由于注重人的精神世界的变化,成长小说较注重人的内心世界的描写,这也是它描写对象上的特点之一。 再次,成长小说在结构上也有许多相近点。由于成长小说主要写人的精神历程,精神上的发展变化常是结构作品的内在线索。与此相适应,作品较少写单一的事件和场面。既不用单一的场面结构作品,也很少用单一的事件结构作品。它主要是人物结构,用能表现人物心灵变化的经历将许多事件连缀起来,不着意故事,也不着意氛围。主要人物走到哪里,故事就延伸到哪里,时间跨度一般都比较大。从表层看,事件互不联结,没有一贯到底的事件,常给人松散的感觉;在深层,许多事件都指向人的成长,由成长将许多不连贯的事件连贯起来,又是一个统一的有机的整体。如《痴儿西木传》,故事时间长达10年,空间跨度极其广阔,作品写了许多事件,事件间常无直接联系,但以主人公纯朴—扭曲、异化—复归纯朴的精神发展为线索,还是将整个作品有机地统一起来。《绿衣亨利》也无完整的故事,主人公的经历、命运、发展就是贯穿线索。在成长小说中,时间一般都占主导地位。一个个具体事件,中间有许多省略,但它们都被安排在单一的时间轴线上,否则无法将许多互不联系的事件连缀起来。可以说,在这类小说中,人物经历是“经”,社会生活场景是“纬”,两者互相矛盾又互相依靠,不同的侧重就构成成长小说的不同类型。这种结构的长处是自由,行云流水般不受拘束,不像写单一场面或事件那样要求很强的统一性,但弄得不好也会显得松散、拖沓,人物性格被缺乏剪裁的事件掩盖起来。正确处理这类结构的关键是把握作品表层与深层的距离。距离太小,情节与事件重叠,作品成为故事性结构,小说往往缺少成长小说的舒展性;距离太大,情节对事件缺乏制约,深层线索不能感觉出来,作品就会显得松散。只有像《绿衣亨利》和《德米安》等作品那样,形散神不散,才能使作品既和谐统一又舒卷自如。 成长小说大都采取高视点权威叙述,尤其是主要人物第一人称事后叙述,即主人公经过曲折的经历后,以过来人身份叙述自己走过的道路。由于是叙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叙述者常常贴近当年的自我,以当年自我的眼睛看,以当年自我的耳朵听,有一种沉浸于往事的亲切感;但同时,这种叙述毕竟是事后叙述,当年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当年的甜蜜或艰辛都已过去了,当年不懂和没有认识到的现在已经懂了和认识到了。回首往事,或遗憾终生,或无愧无悔,但都是站在当下的高处,将过去的经历尽收眼底,有过来人的清醒和彻悟。所以,成长小说也常常有一种分析、反思的品格,显出一种内在的思想上的凝重性。如《痴儿西木传》,是主要人物第一人称事后叙述。主要人物兼故事叙述者是一个在社会生活中翻过筋斗而今终于看破红尘的人。现在,他作为过来人叙述自己当年的故事,当然不仅仅是客观叙述而是渗进现在的西木对往日的西木的所作所为的反思。虽然在叙述具体事件的时候叙述者也尽量贴近人物,将读者带进故事中,仿佛事件正在眼前发生似的,但叙述者的身影总还一直存在。这种双重视点就带来作品一种回味、反思的效果。这种反思性在《德米安》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德米安》本来就是一部着力表现人的心灵历程,主观性极强的作品,当叙述者站在今天的高度去回视过去,将过去的心理矛盾完全坦露出来,站在一定距离外进行观照和检视,分析、反思的特点自然就显示出来了。只是这种反思融汇在抒情而略带伤感的情感里,没有变成抽象的思辨而只增添了情感的深度和分量。一般说,偏重分析、反思的作品都是认识性较强的作品。成长小说写成长,而所谓成长总是有发展、有提高、有变化,现在和开始时有所不同。当作品将发展、提高、变化表现出来,让读者也像今天的主人公兼叙述者一样在经历了人生的艰难曲折后终于大彻大悟,作品自然就显出了它的认识价值,这和成长小说叙述方式上的特点也是一致的。如前所述,成长小说大多是第一人称高视点权威叙述,叙述者对他叙述的内容有全面的了解,他站得比人物高,也比叙述接受者高。面对这样的叙述者,读者的任务主要是接受而不是创造,作品的认识作用就这样被凸现出来了。 成长小说在德国文学中成为一个特殊的类型并不是偶然的。文学是人学,任何民族的文学都要写人的遭遇、人的命运。中国文学中也有各种可以被称为成长小说的作品,只是没有明显地形成一种类型罢了。德国文学中的成长小说成为一种类型,有文化上的背景,也有文学创作上的传统的作用。德意志是一个长于思辨的民族,这种思辨精神表现在文学中,就是重理性、重反思,强调文学的认识性、探索性。提起德国文学,人们很容易立即联想到歌德笔下的浮士德,那是一个不息的探索者和追求者的形象。其实,浮士德只是一个典型代表,是德意志民族探索、追求精神的具象化,这种探索、追求精神表现在德国文化的各个方面,也构成了成长小说的深层意蕴。另一方面,德国文化关心人,尤其是关心作为个体的人的命运,关心个体与群体的关系,关心人生的意义,这种关心也渗透在文化的各个方面。不息的探索、追求精神和对人,尤其是对作为个体的人的命运的关心结合在一起,自然形成对人的心灵历程的兴趣,形成对人生意义的执着探索,成长小说也就这样诞生了。从艺术表现上说,成长小说重内心世界的剖析而不强调对客观世界的描绘,重意蕴的深度而不强调故事的新奇有趣,形散神不散,等等,和德语文学的总体精神也是一致的。 成长小说是一个从作品内容而不是从作品的读者对象上区分出的文学类型,它们可以是少年儿童文学,也可以不是少年儿童文学。在我们上面提到的作品中,《迈斯特》《绿衣亨利》《德米安》等作品含义深邃,结构复杂,语言上的难度也较大,儿童一般较难把握,只有一些文学修养较高的少年才能阅读。而《痴儿西木传》《青春觉醒》《在轮下》等,包含的少儿文学特点更多些,有些已接近典型的少儿小说,所以有一点文学修养的少年儿童都是能够阅读的。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它们毕竟离少儿生活较近,包含了许多对少年儿童成长有积极意义的内容,我们应引导他们多接近这些作品。少年儿童不一定只读被称为少年儿童文学的作品,要开阔文学视野,成长小说是一个较好的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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