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通俗儿童文学之功

在美国儿童文学开创时期，交汇着两股文学势力。一股来自代表文学界和思想界主流的大作家们，另一股来自专门为少年儿童创作各种文学读物的作家们。前一股力量为儿童文学输送了文学品位极高、思想底蕴极深的经典作品，对儿童文学起到引导的作用。后一股力量则具有通俗的文学倾向，注意孩子的阅读兴趣，显而易见地受到纽伯里的影响，强调教育与娱乐并重，知识与文学并重，出版大型系列丛书，多产、畅销，广泛流行，拥有大量的小读者，亦为美国儿童文学完成两个独立——独立于欧洲儿童文学、独立于成人文学立下了汗马之功。

美国通俗儿童文学的第一个代表人物是出版商萨谬尔·格利斯沃德·古德里奇（1793—1860）。他出生在康涅狄格州的牧师之家，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他的早期作品有《长筒靴里的小猫》《杀死巨人的杰克》等童话作品。1816年，古德里奇成为出版商，但到了1823年，就受到妻子去世和出版社破产的双重打击。次年，他的叔叔提供资助让他到欧洲旅行，这是他首次横渡大西洋的旅行。后来他又进行了13次这样的旅行。事后，他回忆道：“那时从欧洲能平安无事地回来，确实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在英国他遇见了司各特，拜访了汉纳·莫尔。孩提时代，古德里奇对汉纳的《索尔兹伯里平原的牧羊人》极为崇拜。这次会晤使他确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他在自传中写道：“难道儿童不喜欢真理？如果是这样，用小说去武装他们是必要的吗？难道历史、自然史、地理、生物不能取代神话、巨人和空想出来的怪物成为少年儿童的基础读物吗？”基于这样的动机，他从1828年开始，以“彼得·帕利”为笔名和主人公的姓名，创作了一连串系列性的儿童故事；用一种不拘形式和轻松愉快的方式——常常是游记的形式，向他的年轻读者做有趣的叙述。随着“彼得·帕利”在世界各国旅行的足迹，各地的风俗民情被介绍给儿童，有《彼得·帕利到美洲》（1827）、《彼得·帕利到欧洲》（1828）等作品。他还写了一些风味独特的传奇故事，例如，《帕利的夜间故事》《少年故事》等。到1856年为止，他已写出170多本儿童读物，包括名人传奇、历史、地理和科学知识读物，拥有众多的少年儿童读者，在他们的记忆中，留下了亲切和蔼的“彼得·帕利”大叔的深刻印象：一位爱好旅行、知识渊博的仁慈长者。

在《彼得·帕利到美洲》中，彼得·帕利首次登场，有一段精彩的开场白：“我在这里！我叫彼得·帕利！我年纪大了，头发灰白，就连站也站不稳了。但我见过不少世面，亲自经历了许多冒险活动，我想和你们谈谈这些事。”就这样开始了他有趣的、博学的讲述。讲述了新英格兰和纽约的历史，哥伦布和科尔特斯的发现，北美殖民地的开拓，美国革命以及其他一些历史事件。在讲述中间还夹杂着许多适于朗读的诗歌，例如：

水手哥伦布可真勇敢，

首先越过了波涛汹涌的大西洋，

1492年，

他不远万里来到了蓝色的海洋。

在朗读中，让孩子们进入美国的历史。简洁、易读、吸引人，正是彼得·帕利讲故事的特点。

雅各布·阿博特比古德里奇写得还要多。他是一位牧师，从1823年开始写著名的《罗洛丛书》，1套14卷的游记。书中叙述广闻博见的叔父带着罗洛到各地旅行的故事，着重描述罗洛受教育和道德上成长的过程，从而揭示一个好孩子以个人为中心的性格是如何形成的。各地的风光贯串全书，既有趣味性，又有知识性，叔父沿途不断地教育罗洛，不免落入乏味的老生常谈，使全书仍然带有一定的说教性。阿博特的另一套丛书《弗兰科尼亚》，是他根据自己在缅因州度过的童年回忆写成的，描写了一群在乡村中长大的孩子，书中有许多日常生活情形的生动描绘。在将近一个世纪后，这套丛书于1923年还得到重版，印成现代的美丽形式，孩子们读了觉得非常有趣，仿佛目睹新英格兰时期的儿童生活情景，并能增长许多历史知识。

直到19世纪50年代，旨在教导年轻人养成服从、虔诚、自强和自我约束的公民品德的道德故事，始终是美国通俗儿童文学的主要形式。然而到了南北战争前十年，范围扩大了，以“奥列佛·奥普迪克”的笔名写作的威廉·泰勒·亚当斯为通俗儿童文学增添了历险的成分。他的多卷集游记《奥列佛·奥普迪克历险记》成为著名作品。这部游记记叙了在遥远的地方惊心动魄的冒险经历和听来的海外奇闻，读后能学到有趣的地理和科学知识。他为男孩子们写了一些流行故事。第一本是《小船俱乐部》（1854），这是一个斗智斗勇的故事，写得十分成功，以致他又接连写了五个“小船俱乐部”系列故事。他的全部作品包括120本以上的书和大约1000个短篇故事。他最著名的故事是《开往外地：或飘浮的年轻美国》（1867），描写在一只小船上的一群冒失的年轻人。他为青少年编辑的杂志《学生与校长》《奥普迪克杂志》和《年轻人的朋友》也具有通俗的倾向。同历险故事一样，后来成为女孩子们的主要读物之一的家庭生活故事，也开始于19世纪50年代。当时广泛流行的作品有伊丽莎白·韦瑟雷尔（原名苏珊·鲍加特·沃纳）的《广阔的世界》（1850）和玛丽亚·苏珊娜·卡明斯的《点灯人》（1854），两本书都宣扬忠实、坚定和耐心终会得到好报，主人公都是女孩子，都展示了女主人公较长的生活历程。《广阔的世界》的女主人公艾伦·蒙哥马利从小就离开父母到姨妈家生活，姨妈脾气暴躁，性情古怪，幸而她受到了爱丽丝·汉弗莱斯和约翰兄妹的照顾。后来爱丽丝死了，艾伦的父母在欧洲去世了，她只得到苏格兰亲戚那儿住一段时间，但始终与约翰保持密切联系。故事结束时，艾伦已培养起坚强而纯真的基督精神，也就是克服困难，磨炼个性，拯救灵魂，从而成为“真正的女人”。这部小说一出版就获得巨大成功，两年里美国就出了13个版本，在英国也立即受到欢迎，；被认为是少女小说的开端。女主人公既安于自我的处境又勇于采取行动的积极人生态度博得了普遍的同情和喝彩，一个少女社会地位的逐步提升又满足了女孩子们的梦想和希望，随着女主人公漂泊的足迹所展现的美国乡村生活画面也极有艺术吸引力。而《点灯人》的女主人公格蒂是一位流浪儿，她曾经流离失所，得到了点灯人弗林特的照顾，又被一位盲妇收为养女。经过曲折的遭遇后，才被已经成为富人的父亲找到，并与童年的伙伴结了婚。这部小说追溯了主人公格蒂的童年和青年时代，展现了她如何在生活中遇到的其他各种人物的影响下，成长为一个具有高尚情操的年轻女人。小说篇幅很长，原不是为少年儿童所作，却广泛受到女孩子的喜爱，成为风行一时的女孩子读物。英国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斯莱在《水孩子》中嘲讽该书是福音派的故事之一，霍桑也曾在1855年给他的出版商的一封信中对这部作品发出怨言：“这些无数版的《点灯人》的奥秘在哪里，还有其他既不更好也不更坏的作品？——再坏是不可能了，再好也不必要，因为它们已经销售十万册。”137的确如此，金斯莱与霍桑对《点灯人》的看法一语中的，道出了通俗儿童文学作品的特点。它们拥有大量的读者，被读者津津乐道，然而它们的价值观往往有世俗化、宗教化的一面，从形式到内容都会落入某种套子，也就是模式化。

所以，这些通俗的儿童文学读物理所当然不是美国儿童文学的主流，并不代表美国儿童文学的文学成就和价值观念。然而，作为一股深受读者欢迎的儿童文学潮流，它们始终存在着，是美国儿童文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以后的年代里，它们源源不断地产生。比较典型的有：1867年，德育家玛莎·法奈尔森·芬利（别名玛尔莎·芬勒）开始发表一套专给女孩子们看的很受欢迎的感伤小说丛书，全书16卷，打头一本叫《埃尔西·丁斯莫尔》。丛书描写女主人公埃尔西的童年时代，青年时代，婚后做妻子、妈妈以及丧偶的时代，直到最后以《埃尔西奶奶》一卷结束了这套丛书。书中所写的事情为儿童喜闻乐见，而且描写得十分细腻，因而很受儿童欢迎。这套丛书流行期很长，直到20世纪40年代还在印行。男孩子爱看的冒险故事，则有霍拉肖·阿尔杰的100多本小说，1868年发表的《穷小子迪克》是其中的头一本。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爱德华·斯特拉特迈耶手中又有新的发展，成功地塑造了“罗弗京的孩子”“摩托车孩子”“鲍勃赛孪生兄弟”和“汤姆·斯威夫特”等形象，大批出版以他们为主人公的系列丛书，一直占据着通俗儿童文学的市场。

在美国儿童文学史上，通俗儿童文学的潮流功不可没。它是美国儿童文学草创时期掀起的第一个文学浪潮，大量产生的儿童文学读物能够满足孩子们的阅读需要，获得享受文学的快乐，扩大他们的知识领域，使他们了解本国的地理和历史，认识外面的世界。尤其有意义的是，它们以显著的儿童文学的特性，与成人文学划出了一条分水岭，它们的繁荣促进了儿童文学的独立，使美国的儿童文学不仅摆脱对英国的依赖而独立，而且相对于成人文学而形成了儿童文学独立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