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2世纪后半叶到13世纪上半叶是德国文学发展中一个较为繁荣的时期,此后一段时间,德国文学转向沉寂,其实是在酝酿着某种重要的改变。这种改变和德国社会生活、德国文化领域的一些重要变化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当时,虽然整个欧洲还处在中世纪的封建统治中,但新的生产力、生产关系已开始出现。随着十字军东征的结束,骑士阶层已失去在社会中的特殊地位。与此同时,市民阶层随着大都市及有近代特点的工业、手工业的出现而迅速地发展起来。特别是15世纪首先在意大利兴起的文艺复兴,标志着资产阶级正式登上历史的舞台。虽然由于社会分裂、社会生产力发展不平衡等历史原因,文艺复兴在德国引起的反响及变化远不如意大利及英法诸国,但也震撼了整个社会。15世纪德国社会两件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与此都有联系:一件是宗教改革,它揭露了教会的腐化堕落,打击了罗马教廷的反动统治,唤醒了民众,加强了世俗封建主的社会地位;另一件是农民战争,它震撼了封建统治的社会基础,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社会结构。这两大事件,一从精神文化、一从社会结构方面改变了德国社会,为德国资本主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发展开辟了道路。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变化也对德国社会,尤其是德国的文学发展带来深刻的影响,那就是路德用以图林根的方言和萨克森的官方语言为基础改造而成的现代德语翻译了《圣经》。由于译者的优美文笔及《圣经》本身在民众中的广泛影响,现代德语迅速取代古德语在德国社会的各阶层中普及开来,逐渐形成现代的统一的德国语言。语言是思维的外壳,语言的变化绝不仅仅是语言自身的变化,它会影响人的思维方式乃至生存方式,改变民族文化的特征。其中受影响最为直接的,自然是文学。
16世纪的德国文学,总体上仍以民间史诗、传奇为主要形式。其中,与儿童文学比较接近、关系比较密切的,是出现了一批被称为“民间故事书”的作品。
民间故事书包含的自然是民间故事。这些民间故事与以往的民间故事有紧密的联系,不少就是在原来的民间故事的基础上加工改造或再创作的,在主题、故事、表现手段等方面与以往的民间故事有相近的特点。但是,若将16世纪的民间故事书作为一个整体与传统的民间史诗、民间传奇相比较,它们又是有着明显的差异的。其一,和以往的民间文学主要是集体创作的不同,16世纪民间故事书主要是作家个人创作,即使那些取材于民间传说、在民间传说基础上改写的作品,也往往由于搜集者、改编者个人主体意识的渗入,带上明显的个人色彩,主要属于书面文学;其二,和以往民间文学大量出现魔法、神怪的特点不同,这些作品主要反映现实生活,尤其是下层人民的生活,大大增强了作品的生活气息;其三,和以往的民间史诗、民间传奇侧重表现骑士及游牧民族生活、反映骑士阶层的价值观念不同,这些作品在主题、题材、尤其是美学趣味上接近新兴的市民阶层,有些类似中国宋、明的话本小说,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看作是早期的市民阶层的文学。
16世纪民间故事书的主要作品有《梯尔·欧伦斯皮格尔》《喜尔达的市民们》《约翰·浮士德博士的故事》等。 《梯尔·欧伦斯皮格尔》名为长篇,其实更像一部有一定联系的短篇作品集。联系这些故事的就是其主人公梯尔·欧伦斯皮格尔。全书就是梯尔一生遭遇的一个个故事的连续组合。据信,梯尔·欧伦斯皮格尔在历史上确有其人,大约1350年死于莫尔恩,推算起来,当是14世纪上半叶人。但在作品中,他已是艺术化了,是一个集中了许多同类人特点,加上人们的想象性创造,成为浑身散发着幽默感的流浪汉形象。他干了许多傻事、逗笑的事,也耍弄了不少逗弄他的人,其实不过是将许多笑话、幽默故事集中到他一个人身上表现罢了。如故事说梯尔从小就很聪明,一次,他在街上遇到公爵,公爵给他一个塔勒,让他去买糖吃。他回答说,小孩不应随便拿别人的钱,让爸爸知道要挨揍的。公爵说,没关系,你告诉他说是公爵给的就行了。他说,爸爸不会信的,公爵怎么会只给一个塔勒呢?公爵笑了,说,你说得对。于是给他书包里装满了塔勒。还有一次,他流浪到某市,肚子饿得要命,看到一个摊上摆着李子,便伸手去拿李子吃。卖李子的说,真有你的。于是拿棍子打他。他照吃不误。卖李子的打得越用力,他吃得越快。卖李子的打够了,他也吃饱了。于是对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说,这地方不错,逼着人家吃李子,不吃就用棍子打,直打得别人吃不下了,才住手。还有一次,他上澡堂洗澡,招待看不起他,只给他一条旧毛巾,其他服务一点没有。他很生气,但出来时还是慷慨地给了他们一先令(很多的钱)。下一次又去,招待知他有钱又慷慨,格外殷勤,一切服务应有尽有。但出来时,他只给了一芬尼(很少的钱)。招待大惑,说,你上次还给一先令呢?梯尔说,这一芬尼是付上次的,上次那一先令是付今天的……如此等等,既有对社会的讽刺,也有自我的解嘲,是一个让人喜爱的喜剧人物形象。 《喜尔达的市民们》也是一部由许多有内在联系的故事组成的作品集。不过,它不像《梯尔·欧伦斯皮格尔》那样将许多笑话、幽默故事放在一个人身上,以一个人的游历即时间的线索来组织故事,而是将许多故事放在一个小城的居民身上,主要以空间来组织故事。它塑造了喜尔达居民的群体形象。再放大点说,每个人都可以通过喜尔达人来反观自己。故事开头说,喜尔达的居民原是很聪明的。也正因为聪明,城里的男人们常被邻国请去解决各种问题,长时间不能回家,耽误了自己家里的事情,引起妻子们的不满。她们联名写信给外出的喜尔达男人,让他们立即回来,并要求他们再不要离开她们到老远的地方去。但别人盛情难却,该怎样谢绝邻国的邀请呢?喜尔达的男人们讨论来讨论去,发现问题根源就在于自己太聪明了。如果不是这么聪明,也不致惹出这许多麻烦。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以后变得笨些。他们这样想也这样做了。再遇事就往笨处想,往笨处做,久而久之,喜尔达人果真变得蠢笨无比,做出许多愚不可及的事情。比如,喜尔达缺盐,每年要花很多钱去外地购买。市政厅想解决这一问题,便想:糖和盐相似,糖可以通过在田里种植甘蔗等得来,盐为什不可以通过种植得来呢?于是发动群众往田里种盐。种了许多盐,得到的只是锯锯草。再比如,喜尔达地区某山荒芜贫瘠,市长认为是太阳和月亮之过,便发动市民做了各种工具去捕捉太阳和月亮。最有趣的是他们齐心协力建起了市政厅,一切都建好了才发现屋里一片漆黑,一点没亮光。原来他们忘了安窗户。没有光线,无法工作,有个聪明的喜尔达人想出主意,要大家用各种工具往屋里运阳光。于是不分男女老少,或用桶,或用筐,或用头巾,或用包袱,搞起了一场热闹非凡的搬运阳光运动。但忙了半天,屋里还是黑的。没办法了,便派人去请恰好路过这儿的智慧大师梯尔·欧伦斯皮格尔。大师出主意说,你们怎么不掀去屋顶呢?喜尔达人大悟,立刻掀去屋顶。这下,光线倒是照进来了,但一到雨天,雨也跟着来了,市政厅里积满了水,大家只好在雨里开会,如此等等。喜尔达人就这样忙忙碌碌,但也快快活活。 类似的作品还有《约翰·浮士德博士的故事》。这是一部在写法上类似《梯尔·欧伦斯皮格尔》的作品,也是以主人公一生的遭遇为贯穿线索,将主人的许多遭遇、小故事连缀成篇,是包含了许多相对独立的小故事的合集。据信,约翰·浮士德在历史上也曾确有其人,在作品中也被艺术化了。他与魔鬼订立契约,在他活着的24年里,魔鬼为他服务,满足他的一切欲望;24年以后,他必须死去,死去后的灵魂归魔鬼支配。此后,他放弃了对基督教的信仰,在魔鬼的帮助下经历许多冒险,完成种种奇迹,例如与传说中的希腊美女海伦结婚等等。24年以后,浮士德悲惨地死去。通过浮士德的死,作品对一切放弃对上帝信仰的人发出警告,一切享乐都是短暂的,只有对上帝的信仰才是永恒的。放弃对上帝的信仰是不能不受到惩罚的。这里的所谓魔鬼,其实是浮士德心中的另一个自我。上帝与魔鬼的关系,其实是人自身的灵与肉,形而上的精神追求与形而下的感性欲望之间的关系。每个人都有现实的欲望,每个人都有超越性的要求,这一矛盾是永恒的。《约翰·浮士德博士的故事》虽以浮士德的死否定了前者,但其形象化的故事又使人感到前者的合理性。这是一部有深度的、并给人留有广阔发挥余地的作品,所以,自诞生之日起,续作、改作便接踵而来。许多重要作家都借助这一题材创造出自己的作品。其中最重要的,当是歌德的《浮士德》。在歌德笔下,浮士德成了一个永不满足、永不停歇的追求者的形象,是世界文学画廊中不朽的典型。 除上述著作外,16世纪民间故事书还有一些其他的作品。 16世纪民间故事书主要是新兴的市民阶层的文学。不过不是有文化的上层资产者的文学,而是市民阶级的下层如学徒、一般手工劳动者的文学。这些人没有文化或只有很少的文化,与农村有着密切的联系,他们接近文学还主要依靠口头传递。他们接近文学不仅在于文学能给他们以娱乐,也在于这些文学反映了他们的理想、愿望,给他们以精神上的寄托。恩格斯对此有过专门论述:“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一个农民做完艰苦的田间劳动,在晚上拖着疲乏的身子回来的时候,得到快乐、振奋和慰藉,使他忘却自己的劳累,把他们贫瘠的田地变成馥郁的花园。民间故事书的使命是使一个手工业者的作坊和一个疲惫不堪的学徒的寒碜的楼顶小屋变成一个诗的世界和黄金的宫殿,而把他粗壮的情人形容成美丽的公主。但是民间故事书还有这样的使命:像《圣经》一样培养他们的道德感,使他们认清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权利、自己的自由,激起他们的勇气,唤起他们对祖国的爱。”180民间故事书来自人民大众,也是人民大众自己的生活教科书。在这点上它和传统民间文学是一致的。这种一致性还表现在通俗性上,没有太多的阅读障碍,因而一般少年儿童也能阅读。在少儿文学还没有作为一个文学类型自觉以前,它们是少年儿童主要的文学读物。在儿童文学发展的历史上,它们也是一个重要的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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