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科学技术的突飞猛进,各种新的可能性伴随着新的世界格局和新的忧虑出现在英国人的视线里。作为一个科技先进但资源贫乏的老牌资本主义国家,英国国内非生产性的第三产业与生产性的制造工业之间对于原本就短缺的资源、资金和劳力展开了激烈的争夺,结果使制造业的发展受到很大影响。当时由于70年代以来发生在世界范围的经济危机波及英国,以撒切尔夫人为首的保守党政府采取了竭力缩减各种社会福利和社会公益性服务的做法来缩减财政开支。与此同时,撒切尔夫人还致力于削弱工会的力量,公开声称要摧毁英国政治生活中的社会主义。而左派人士则提出了在更大范围内实行经济的社会化要求。从1984年持续到1985年的英国煤矿工人举行的大罢工极大地震撼了整个英国,再次显示了工人阶级的强大力量。出现在英国的各种争议和矛盾反映了这一时期英国经济的困境。与此同时,随着全球政治和经济集团的多极化发展格局,以及各种新思潮的涌现,传统的思想观念继续发生着裂变。保守的英国文化遭到来自方方面面的冲击,从甲壳虫乐队、摇滚乐、流行音乐和爵士乐到玩世不恭的嬉皮士文化,各种大众流行文化现象风靡英伦。而民族主义的抬头,少数族裔和有色人种发出的抗议,还有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等等,各种社会问题和新的思潮、新的文化现象剧烈地改变着人们长期以来形成的保守观念和文化心理,而且将影响到包括儿童文学作家在内的当代英国作家的思考和创作。
在英国儿童文学创作领域,自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出现的以幻想文学创作的丰硕成果为主要特征的儿童文学的第二个黄金时代之后,儿童幻想文学创作在进入70年代以后获得进一步发展。首先,大量优秀的英国作家介入儿童文学的创作,随之涌现出众多专业儿童文学作家;其次,儿童文学的创作文类空前繁荣,从儿童小说到童话绘本,从儿童歌谣到儿童剧本,均佳作纷呈;最后,儿童文学作品所反映的内容、所表达的主题思想更加复杂并贴近时代,正如英国当代著名女儿童文学评论家伊莱恩·莫斯(ElaineMoss)所指出的:“70年代是一个教育领域以儿童为中心的时代;这是一个英国逐渐从后帝国向多元文化帝国角色转换的时代;这是一个女权主义者(不同于非性别歧视)的时代。所有这些事实都对这一时代的儿童文学内容有着影响。”280
从更大的语境去看,当代童话文学的创作也出现了新的热潮。70年代以来,大量作家特别是女权主义作家意识到童话及想象力对意识形态的巨大塑形作用,从而在英美等国出现了以创作或重写童话为中心的创作潮流,史称“童话文艺复兴(MarchenrenaissanceOrFairy-taleRenaissance)”。大量童话变体出现,如简妮特·温特森(JeanetteWinterson)的童话小说《吻女巫》(SexingtheCherry,1989)、安妮·舍克顿(AnneSexton)的女权主义童话诗集《蜕变》(Transformations,1971)、罗伯特·马休(RobertMunsch)的儿童童话绘本《纸袋公主》(ThePaperBagPrincess,1980)等等。
70年代以来,在风靡欧美的托尔金和C.S.刘易斯作品的影响下,英国儿童及青少年幻想文学创作朝着多样化的方向发展。人们能够看到各种儿童与青少年幻想文学的变体,如童话奇幻、英雄奇幻、科学奇幻、超人英雄奇幻、宝剑与魔法奇幻等等。佩内洛普·利弗里(PenelopLively,1933—)、艾伦·加纳(AlanGarner,1934—)、黛安娜·温尼·琼斯(DianaWynneJones,1934—2011)与苏珊·库珀(SusanCooper,1935—)等新一代儿童幻想小说作家均于50年代就读于牛津大学。正如查尔斯·巴特勒所指出的,他们是在J.R.R.托尔金和C.S.刘易斯等人的讲座和演讲中成长起来的,他们的作品不同程度地呈现了二者的影响。281苏珊·库珀本人在其《再重来一次:再忆托尔金》(ThereandBackAgain:TolkienReconsidered)一文中就真切记述了她18岁时在牛津第一次见到托尔金教授时的情景,以及在时隔45年之后的2001年秋天她重新阅读《魔戒传奇》的感受。282从《霍比特人》到《魔戒传奇》系列,通过将小说、童话和传奇三种因素融合起来,托尔金开创了儿童与青少年幻想小说创作的成功之路。与《霍比特人》相比,《魔戒传奇》系列是更具双重性特征的幻想小说,打通了儿童文学、童话文学和奇幻文学之间的界限,使之成为这一时期幻想文学创作中最有活力的文学样式之一。 20世纪70年代以来出现的代表性作品有苏珊·库珀(SusanCooper,1935—)在《大海之上,巨石之下》(1965)之后的另外四部系列作品:《黑暗在蔓延》(1973,获1974年纽伯瑞图书银奖)、《绿巫师》(1974)、《灰国王》(1975,获1976年纽伯瑞图书金奖)、《银装树》(1977);彼得·迪金森(PeterDickinson,1927—)的“变幻三部曲”(Changestrilogy,1968—1970)、《铁狮子》(TheIronLion,1972)、《塔尔库》(Tulku,1979,获卡内基奖)、《金色的城堡》(CityofGold,1980,获卡内基奖);海伦·克雷斯韦尔(HelenCress-well,1934—2005)的《外来客》(Outlanders,1970)、《在码头上方》(UpthePier,1972)、《波利·弗林特的秘密世界》(TheSecretWorldofPollyFlint,1982);佩内洛普·利弗里(PenelopLively,1933—)的阿斯特科特系列(Astercote,1970)、《托马斯·肯普的幽灵》(1973,获卡内基奖)、《重返过去的时光》(GoingBack,1975)、《一针及时》(AStitchinTime,1976)、《塞谬尔·斯托克斯的复仇》(TheRevengeofSamuelStokes,1981);理查德·亚当斯(RichardAdams,1920—)的《沃特希普荒原》(WatershipDown,1972),科林·达恩(ColinDonn,1943—)的《动物远征队》(AnimalsofFarthingWood,1979);莱昂内尔·戴维森(LionelDavidson)的《在李子湖的下面》(UnderPlumLake,1980);R·达尔(R.Dahl)的《魔法手指》(TheMagicFinger,1970)、《了不起的狐狸爸爸》(FantasticMrFox,1973)、《查理和大玻璃升降机》(CharlieandtheGreatGlassElevator,1975)、《好心眼的巨人》(TheBFG,1983)、《女巫》(TheWitches,1985)、《玛蒂尔达》(Matilda,1989);黛安娜·W·琼斯(DianaWynneJones,1934—2011)的《豪尔的移动城堡》(1986)、《赫克斯伍德》(Hexwood,1993)、《德克荷姆的黑暗魔王》(DarkLordofDerkholm,1998)、克雷斯托曼琪世界传奇系列(Chrestomanciseries)等;迪克·金·史密斯(DickKing-Smith,1922—2011)的《狗脚丫小猪戴格》(DaggieDogfoot,1980)、《牧羊猪》(TheSheep-Pig,1983)、《能干的牧羊猪贝比》(Babe,theGallantPig)、《哈莉特的野兔》(Harriet’sHare,1994),《提多成了国王!》(TitusRules!)、《深湖水怪》(TheWaterHorse:Leg-endoftheDeep.1995)、《聪明的鸭子》(CleverDuck,1996)、《小老鼠沃尔夫》(AMouseCalledWolf,1997),《巨人双胞胎》(2007)等,以及J·K·罗琳(J.K.Rowling)的哈利·波特(HarryPotter)系列:《哈利·波特与魔法石》(1997)、《哈利·波特与密室》(1998)、《哈利·波特与阿兹卡班的囚徒》(1999)、《哈利·波特与火焰杯》(2000)、《哈利·波特与凤凰社》(2003)、《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2005)、《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2007)。菲利普·普尔曼(PhilipPullman,1946—)的《雾中红宝石》《北方阴影》《井中之虎》为少女莎莉·洛克赫的冒险三部曲。“黑质三部曲”(HisDarkMaterials)包括《黄金罗盘》(TheGoldenCompass,1995)、《魔法神刀》(TheSubtleKnife,1997)和《琥珀望远镜》(TheAmberSpyglass,2000)、《发条钟》(Clockwork,1997)等。 从总体上看,70年代以来的英国儿童文学创作呈现出杂色多彩且错综复杂的态势。苏珊·库珀继承了托尔金开创的现代梦幻性幻想小说的传统,将托尔金的中洲神话世界转换为当代的威尔士乡村世界,并且富有创造性地采用了许多英格兰和威尔士民间文化和文学的传统因素。作为这一时期英国童话小说的最重要作家之一,黛安娜·温尼·琼斯是30多部原创英国童话小说的作者,以奇幻的独特方式重写了诸多传统童话,如《狗身体》对“美女与野兽”的重写、《天空之城》对“一千零一夜”和格林兄弟“十二个跳舞的公主”的重写等等。而其最负盛名的《豪尔的移动城堡》(Howl’sMovingCastle,1986)则被诸多研究者认为是对“奥兹国的魔法师”等童话的重写。彼得·迪金森是当代英国著名作家和诗人,著述颇丰,尤以儿童书籍和侦探小说著称。代表作《金色城堡》(CityofGold,1980)是一部基于旧约叙述而重述《圣经》故事的儿童故事集。此外,他还著有波斯风格的童话绘本《铁狮子》(TheIronLion,1973)以及孩子寻父主题的童话绘本《冰巨人》(GiantCold,1984,illus.ByAlanCober)。佩内洛普·利弗里是英国当代著名小说家和儿童作家,对童话原型和故事有着浓厚兴趣,其《金发姑娘与三只熊》(GoldilocksandtheThreeBears,1997)重述了同名著名童话;而最负盛名的儿童奇幻童话《托马斯·肯普的幽灵》(TheGhostofThomasKempe,1973)是对17世纪和21世纪历史观的并置和思考。海伦·克雷斯韦尔是英国当代最多产和最知名的儿童作家之一,著有90多部儿童书籍及10多部电视剧剧本。她以童话笔调叙述了一个又一个奇幻故事,早期作品《馅饼师》(Piemakers,1967)和《蹦戈尔草》(TheBongleweed,1974)均是极具怀旧色彩的童话小说;而代表作《码头上》(UpthePier,illustratedbyFloyd,1971)是一部引入了“时空旅行”观念的儿童童话奇幻。此外,其《经典童话》(ClassicFairyTales,1994,illus.ByCarolLawson)为3~6岁的孩子重写了9则经典童话;《侏儒怪》(Rumpelstiltskin,2004,illus.ByStephenPlayer)则收录了她为幼儿园大班的孩子重新讲述的5个传统童话。 被称为20世纪最具想象力的儿童文学作家达尔在70年代以来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势头,继续以狂欢化的叙事方式推出大受欢迎但引起激烈争议的作品。作者通过采用“人体特异功能”(《玛蒂尔达》)、能导致变形的化学药剂(《女巫》)以及新计谋(《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等幻想因素拓展和强化了童话叙事的故事性。当然,20世纪后期英国童话小说创作的最大奇观是哈利·波特现象——无论是它无与伦比的流行热潮还是它引发的激烈争论(激烈的批评者称之为“文化幼稚病”甚至“愚昧的文化潮流”等)。1997年6月《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由布鲁姆斯伯利出版社出版;2000年7月,该系列的第四部《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在英语国家同步发行,由此在全球掀起了哈利·波特热潮。2007年7月,该系列的终结篇《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面世,为这一奇观画上了一个惊叹号。哈利·波特系列始于哈利11岁时发生的故事,分别讲述了这个从小寄人篱下的孤儿在入住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后的不平凡经历。在最后一部小说里,17岁的哈利终于在经历风雨后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师,他在魔法学校的毕业典礼也是他的成人典礼。新马克思主义批评家杰克·齐普斯(JackZipes)做了这样的评价: “尽管并非哈利·波特小说系列使儿童文学回归其在文化版图中应当拥有的地位,但它们确实巩固了儿童文学在文化版图中的地位,而且将继续使普通读者认识到,儿童文学才是最受欢迎的流行文学。儿童文学是真正的民间文学,是为所有民众创作的文学,是无论老少都在阅读的文学,它对于儿童的社会化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特别对于发展孩子们的批判性和富有想象力的阅读能力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283 菲利普·普尔曼早年毕业于牛津大学,后在威斯敏斯特大学任教,讲授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国文学和民间故事。作为儿童文学作家,普尔曼取得了不同凡响的成功。“黑质三部曲”中的《黄金罗盘》获得卡内基儿童文学奖和英国儿童文学最高奖“卫报小说奖”,而另一部作品《琥珀望远镜》获得惠特布里德文学大奖。2005年,菲利普·普尔曼获得第三届林格伦儿童文学奖。普尔曼的重要作品往往具有后现代主义的特征,涉及宗教、科学(量子物理学)和伦理道德等问题。普尔曼“黑质三部曲”中的“黑质”出自英国诗人弥尔顿的诗作《失乐园》;其中,“黑暗的元素”是指上帝用来创造世界的混沌元素。通过构建与《失乐园》的互文关系,普尔曼试图表明人类始祖的堕落并非灾难,而是一种解放。小说的主人公是卷入一系列追寻和冒险之中的女孩莉拉和男孩威尔,而在这历险故事的后面是4个平行呈现的想象世界。两位主人公并不知道他们就是负有重要使命的命运之子,他们遭遇了各种各样的“黑暗的元素”。小说中出现了奇异的魔法宝物,如黄金罗盘、魔法神刀和琥珀望远镜等;此外还有许多奇异的角色,如身着盔甲的大熊、会飞的女巫、驾车奔驰的动物,等等。在象征性的混沌初开的世界里,每个人物都是双重人格,都有一个“魔鬼”如影相随:一种以动物形状显现的灵魂或元气。任何人想要与自己的“魔鬼”分离都是万分艰难的。儿童心中的“魔鬼”是不断变幻的,成人的魔鬼则是已经成型的。普尔曼的幻想叙事显示了他对当代儿童所面临的困境的深刻洞察,孩子们通过战胜艰难险阻和恶劣生存环境的考验,终于做出正确的道德选择去拯救世界。用杰克·齐普斯的话来说,诸如普尔曼作品这样的当代幻想文学和童话故事具有一个核心,那就是奇异的希望和激进的道德因素。发表于1997年的《发条钟》具有更明显的后现代特征。小说的开场语是传统的,展开后的故事话语却是后现代的:“很久很久以前,当钟表还是依靠发条装置运行的时候,德国的小镇上发生了一桩离奇的事件。”在这家小酒馆里,一位小说家正在为大家朗读他创作的故事,谁知故事中的人物——某神秘博士居然来到了酒馆。10年前,为了维持奄奄一息的小王子的生命,这位博士把发条装置装入小王子体内。由于机械发条的运行时间是有限的,小王子再次面临着生死关头。小说在两个时空里展开:①全能的叙述者讲述的时空;②小说家笔下的时空。酒馆老板的小女儿能否拯救生命垂危的小王子,神秘博士能否再次出现——成为种种悬念。从整体上看,小说文本结构呈多种叙述框架,由多重声音叙述,更有道德寓意的寄托,以童话叙事的方式重述了“时间”和“命运”的两大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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