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2.21台北至淡水的途中】
所有的诗人想要叙述的,都是自己的生命。有人终于找到出口,有人却误入歧途。
我发现,原来我爱的常是那些知道自己已经迷途的诗人。知道这是歧路,这一切并非原初的想望;可是,那样的徘徊复徘徊,以及不知所从,或许才是诗的真义吧。
诗,不是理直气壮的引导,更不是苦口婆心的教诲,诗,只是一个困惑的人,用一颗困惑的心在辨识着自己此刻的处境。 【(二)】 【2002.6.27从克什克腾到呼和浩特的火车上】 诗是挽留,为那些没能挽留住的一切。 诗是表达,为当时无法也无能表达的混乱与热烈,还有初初萌发的不舍。 诗,是已经明白绝无可能之后的暗自设想:如果,如果曾经是可能……诗,是一件从自己手中坠落的极珍爱的瓷器,酡红与青碧,是记忆里慢慢捡拾的碎片上浮出的颜色和心悸……诗,终于只能是生命在回首之时那静寂的弥补。 因此,诗人与读者的沟通绝不可能在群众旁观之下完成。真正的“素面相见”,只有在独自一人面对书中的一首诗的时候才可能发生。 【(三)】 【2003.9.18草原列车上】 难以形容在牛河梁那天晚上来回两公里如水般的月光,在通往女神庙的山径上。 两公里的月光,可以是一首诗的标题吗?如果要写,以什么样的字句可以完整地显示出那澄澈清朗的月色以及那层层叠叠铺满了一地的清晰无比的树影?还有,还有那安静地伴随在我们身旁的五千五百年的时光? 人说时光如逝水,可是,在蒙古高原之上,在这苍茫万里的大地之间,我却发现,一切都没有离开,一切都从未消失。就如那夜在月光下行走的我们,对松林间的光影并不陌生,只觉得似曾相识,如遇故人。 我在当时轻声询问朱达先生,土地是不是真的具有灵气?他说:“有的。”平曰沉默寡言的考古学者,心中想必另有一种丰美境界吧。 在母亲的土地上,我是备受宠爱的女儿,给了我教诲,也给了我,难以描摹的至美。 【(四)】 【2005.3.15野柳海边】 昨天有新书发表会,在众人之前朗读一首旧作《借句》,读到那一行“要如何封存那深藏在文字里的我年轻的灵魂”之时,忽然悲从中来,忍不住就落泪了。 难以解释的突发事件,找不出什么恰当的借口可以掩饰或者说明。 只能猜想,在诗里另有一个我,她的本质是现实世界里的我所难以了解和衡量的。仿佛她已隐忍很久了,所以才会突然出现,是生命内里的矛盾与混乱吗?还有不安与不甘……在尘世间循规蹈矩地活着,参与着,似乎以为一切本该如此了。幸好,幸好还有诗,才能忽然在瞬间点醒了我。 【(五)】 2016.3.3淡水家中曾听一位讲者在台上说,要如何如何才能写出伟大的诗篇来,仿佛在传授秘笈般的慎重,我的心在当时就寂然退下。 人还坐在讲堂里,却已经听不见什么了。我知道自己生性愚昧,却不能不坚持,“伟大”这件事是不能事先预订的,而且与诗无关。 写诗是生命的要求,它要求的只是诗本身,并无任何其他的附加条件。 即使如杜甫也曾经说过“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样的话,可是,我相信,在他每首诗当时的触动里,绝对不会有一个“伟大”的目标高悬在前,杜甫诗中的苦民所苦,是真正的疼痛啊! 【(六)】 2016.8.14淡水家中年少时在日记本里的涂鸦,源自流离与寂寞的处境,没想到,诗,从兹竟然安顿了我困窘的身心。那个年岁,诗,是在丛林里的冲撞,是终于完好地奔回洞穴之后静静流下的泪水。 中年的我,谨小慎微循规蹈矩。没想到,提起笔来,竟然如此执拗,从不肯对任何的干扰屈服,我行我素,一心想要寻回那些错过的溪涧与幽谷,那些依稀的芳馥……如今,甚至也不接受我自己的劝告,明明知道去书写原乡那辽阔深远的时空沧桑非我力所能及,却不肯罢休。 诗,在此时,对我已非语言、意念和几行文字而已,它是生命本初最炽烈的渴望,如离弦之箭在狂风中,犹想射向穹苍。 【(七)】 2016.11.14淡水书案窗前感谢长江文艺出版社推出我的七本诗集平装新版,内含从1959年到2011年的诗作,社方征序于我,欣然摘取六则“诗的瞬间”献上。 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就喜欢读诗,写诗。到了高中,立志修习绘画,之后从师范大学的美术系毕业,再留欧专攻油画和铜版画,从布鲁塞尔皇家美术学院毕业之后,一面开画展,一面准备回台湾教书。然后,回到岛上,在大专院校的美术科系里担任教职,就这样认认真真地过了许多年。因此,诗好像就只是一种单纯的爱好而已,既没有明确的目标,也没有远大的志向,更没有机会去求得技法的精进;这么多年以来,只是顺从着心中的触动与渴望去写,诚恳而又安静地,一直写到今天。 今天,时光已老,我才在回首之时欣然领悟,生命中一直有诗相伴,是多么难得的幸福。 其实,叶嘉莹先生早就说了:“读诗与写诗,是生命的本能。”感谢这美好的本能从来没有将我舍弃,总是不时现身提醒。 今天,愿以我敬爱的叶先生之嘉言,与每一位读者共勉。 【生命因诗而苏醒】 ——二。版序散落在四处的诗稿,像是散落在时光里的生命的碎片,等到把它们集成一册,在灯下初次翻读校样之时,才惊觉于这真切的全貌。 终于知道,原来——诗,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自己。 这个自己,和生活里的角色不必一定完全相称,然而却绝对是灵魂全部的重量,是生命最逼真精确的画像。 这是我为我的第四本诗集《边缘光影》所写的序言全文,出版时间是一九九九年五月,离上一本诗集《时光九篇》的出版,已经有十二年之久。 时光疾如飞矢,从我身边掠过,然而,有些什么在我的诗里却进行得极为缓慢。 这十二年之间,由于踏上了蒙古高原,从初见原乡的孺慕和悲喜,到接触了草原文化之后的敬畏与不舍:从大兴安岭到天山山麓、从鄂尔多斯荒漠到贝加尔湖,十年中的奔波与浮沉,陷入与没顶,可以说是一种在生活里的全神贯注,诗,因此而写得更慢了。 但是,要等到把这十二年之间散落在各处的诗稿都集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的时候,才发现我的诗即使写得很慢,却依然忠实地呈现出生命的面貌,今日的我与昨日的我,果然距离越来越远,因此而不得不承认——我们曾经有过怎么样的时刻,就会写出怎么样的诗来。 但是,但是,在这逐渐而缓慢的变动之间,有种特质却又始终如一。 在写了出来或者没能写出来的诗行里,有些什么若隐若现,不曾改变,从未稍离。 此刻来为新版的《七里香》和《无怨的青春》校对之时,这种感觉更是特别强烈。 《七里香》是我的第一本诗集,初版于一九八一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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