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由】
母亲哭着说:“我幼小的女儿
怎能嫁给他呢?他的年龄比女儿大五倍,
见了他,我的孩子会吓死, 这门亲事, 我不能同意!” 父亲说:“收起你的眼泪, 找了许多日子,这个潘查南令人满意。 你不知道他出身名门? 如今谁不想跻身于社会上层? 不要他,哪儿有更好的乘龙快婿?” 母亲立刻反驳:“贾塔吉家的普林 并非豪门出身, 可他相貌英俊,心地淳朴, 考试成绩门门优秀, 年年获得奖学金, 心灵和黄金一样纯净, 他俩从小青梅竹马——女儿笑着和他玩耍, 一天天长大;我今天去提亲, 他家准保赞成。” “罗摩,罗摩! 闭上你的嘴!”父亲一声怒喝。 “他们在社会的最底层,哪个婆罗门 会肯在他们的脖子上挂圣线? 看着顺眼,就是女婿?无稽之谈! 纯属典籍讽刺的妇人之见。” 自从男方看了新娘的脸,给了聘礼, 曼殊丽卡的胸脯时刻被 无形的匕首刺得鲜血淋漓。 女儿对母亲仁慈心灵的主宰无需掩盖; 走路吃饭睡觉,母亲和女儿心烦意乱, 家庭的天空时刻掠过悲痛的闪电。 父亲的心中崛起的骄傲岿然不动—— 他从不示弱,苦乐、愤怒、憎恨 都不能动摇他对宗教的坚信! 他人生的车轮在钢铁大道上行进, 【从不或左或右地】 发生一寸的偏离。 他宣称:他的修行无比艰辛; 不靠别的,全靠坚定的意志; 堪与奥斯塔波格罗、查玛达格尼等圣哲媲美, 女人,不懂得其价值。 暗礁林立的泪河的静水上, 缓缓飘逝两个女性的时光。 终于在维沙克月的夜里, 曼殊丽卡和潘查南成了老夫少妻。 临别时父亲摸着女儿的头说:“愿你 事事处处像贞女莎维德丽。” 奇怪,祝福不到两个月, 父亲的苦修便结出第一批硕果一 潘查南被阎罗抓走;但女儿的命运注定父亲的 祝福不再结果实;阎罗未让潘查南回归故里。 曼殊丽卡返回娘家, 抹去头顶心的朱砂。 悲欢交织的日子 像落人流水漂荡的花儿一样逝去。 终于, 曼殊丽卡年满十六, 儿时心藤的绿叶背后, 穿透生命的奥秘 露出的一个花蕾 并不了解自己。 【野性的风】 从未在外面询问它的姓名。 那花蕾充溢蜜汁, 悄然开放在心底。 那是爱情的奇葩,急切地舒展 鲜艳的花瓣。 她于是认识了自己, 时常惊诧地对自己凝视。 福音飞离天海的彼岸, 踏着阳光的碧波朝她呼唤。 夜阑的黑暗中, 饱含泪水的“无限”的哀痛 侵扰着她。 表面上她不戴首饰,衣着素雅; 芳心却一层层展示娇艳, 她见了陷入沉思。做家务的隙间, 她倚窗眺望, 户外萨吉纳树一簇簇花朵依贴篱墙, 昼夜以洁白的笑容 迷狂着天空。 她孩提时游戏室里的 【那位伙伴何以】 充实了水域、陆地的心! 隐入幻影, 而今又无声地融进 千姿百态,他的足音在叶片上 沙沙作响。 蜂群翅翼的奏鸣中, 听得见他喟叹的声音。 看着女儿闭着嘴一声不响, 似有一把刀插入母亲的胸膛。 不可描述的心语的魔力把泪湿的人影 蒙上曼殊丽卡的眼睛; 含泪的心灵的沉重苦楚 使她的双唇显露 秋夜那般的平静的期盼。 母亲吃不下饭,流泪叹息:“啊,天帝, 摈弃我苦命的女儿,你在哪里?” 有一天父亲吃罢午饭, 口衔着水烟吸管, 【照例在床上躺着】 读一本英语爱情小说。 妻子为他扇风为他按摩手脚, 忽然开口说道: “随别人怎样说三道四, 哪怕喷来毒气把我毒死, 我也要让曼殊丽卡 再次出嫁。” 丈夫冷笑一声: “你们母女俩等我死了尽可同一时辰 一道再嫁,耐心地再等几天!” 说罢又轻轻吸一口烟。 妻子被激怒:“哼,你心真硬! 对女儿没有半点慈爱之情!” 丈夫坦然承认:“不错,我是铁石心肠, 我走的宗教道路冷酷异常, 假如我是黄油的玩偶,早已哭化。” 妻子无可奈何:“唉,命运哪, 这事儿跟谁能说清楚! 这家里吃穿不用发愁, 可孤寂的女儿心儿破碎, 整天把房门关死, 一天天消瘦,只怕不久于人世, 三界还有什么比这更不合情理! 你那些经典的破纸里没半点人性, 只有心中的天帝知道哪儿有同情。” 丈夫不屑地笑笑,心想:“女人 是充满怨气的灯笼, 根本不懂生活本身是累筋伤骨的修行。” 这么想着,又沉浸于爱情小说的情节之中。 忧伤煎熬中母亲的生命之灯 终于熄灭。曼殊丽卡的父亲 成为鳏夫。 他大儿子携妻带子在帕特那居住。 两个成婚的女儿不在身边, 一个在法里德普尔,另一个更远, 在文底耶山南边的 马德拉斯市。 曼殊丽卡单薄的双肩 挑起照料父亲的重担。 他见了婆罗门厨师做的饭就皱眉头, 不是妻子做的饭菜,总觉得不对胃口。 中午吃米饭一碗, 傍晚吃面包或空心饼一盘; 吃米饭必须 有五六块炸鱼, 吃面包或空心饼需有 色香俱佳的羊肉。 曼殊丽卡每日亲手为父亲做两顿饭, 宗教节日更严格遵从他写的菜单。 她在父亲的房间扫地抹桌子, 烈日下晾晒他换下不穿的冬衣; 整理箱子里书桌上的书刊; 按时给洗衣工付工钱; 买牛奶,买佐料、油米, 记账算错了免不了受训斥; 做的泡菜总不如 母亲做的那么可口, 为此多次听见 父亲的抱怨。 此外,她叠的枸酱包没一只符合规格, 与母亲相比,她几乎事事做错。 总而言之, 现代女性不能与旧式妇女同日而语。 曼殊丽卡低着头默默地忍受着怨言, 心境平和地做事,不知疲倦。 如同母亲慈祥地含笑接受 稚儿可笑的要求, 曼殊丽卡和颜悦色听着父亲的唠叨, 心里暗笑。 想到父亲对母亲的怀念何等珍贵, 她心里充满骄傲和欣慰。 “显然,他只对母亲的服侍 十分满意。” 欢度秋千节之际,他的风湿病骤然加重, 普林是这条街上的医生, 被叫来为他诊治。 他衰弱的心脏随时 有停止跳动的危险。 所以普林一天 来巡诊数次。曼殊丽卡 越是提醒自己坦然地说话, 越是语无伦次。 【不知】 他人是否也有过这样的难堪。 她的嗓音为什么发颤? 为什么如此低微? 眼皮为什么被压得快粘在一起? 孤独的寡妇如此惶恐, 似乎能听到她响铃般血液的流动。 为什么从她的表情可以窥见 她的心日夜像荷露似的晃颤? 父亲的病情逐渐好转,关节的疼痛 大大减轻。 年迈的病人这时 已能下床活动活动身子。 一天,当素馨花的芳心在晚风中绽现, 暝暗欲与明月攀谈, 忽又却步默默地怅望, 普林佯装 交代病人当如何照料, 把曼殊丽卡叫到隔壁房间说道: “你清楚你妈的心愿是 我俩结为夫妻, 我将全力实现 她老人家的遗愿。 【我们为什么】 过这种折磨自己的生活!” “不,不行啊……”双手捂着嘴, 曼殊丽卡从屋里朝外面跑去。 进了自己的卧室,倒在地上—— 心如刀绞,泪水哗哗流淌。 心想:“为什么 苦命女人的心思躲不过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 唉,活着真不如死了安宁。” 从此,曼殊丽卡侍奉父亲 从早到晚更加尽心。 做完该做的事又做可做可不做的事, 擦洗了餐具重又擦洗。 两三个小时之后,扫过的房间 又扫一遍。 何时洗澡,何时吃饭, 已没有准点。 夜里不到十一点不休息, 累得倒在地上昏沉沉地睡去。 谁见了都惊讶,赞扬: “真是个孝顺的姑娘。” 父亲听了挺起胸脯, “我为她骄傲请大家记住, 她是我女儿,跟我学习梵典,恪守教义, 否则必是另一副样子。 如今不提倡刻苦修炼克制, 社会中不建防洪堤, 有的女孩子热衷于 模仿外国女郎的穿着和言谈举止。” 发妻亡故 仅十一个月之后, 传闻 媒人不断进出这家的大门。 曼殊丽卡起初觉得不可思议。 之后目睹一切,不禁长吁短叹。 仆人忙忙碌碌,把一件件 英国家具往家里搬。 父亲又开始重视 打扮,眉毛描得像黑蜂似的, 白发不知何时 染成棕色,披肩天天喷香水。 曼殊丽卡怀念母亲,满腔悲愤。 她已去世,家中却从无别绪离情。 心地善良的母亲的形象 镌刻在这家的心上。 这位贞妇的淳朴、和善 是一份遗产。 她的爱抚留存在各种家务里。 可现在她在这个家里终于死去, 蒙受莫大的耻辱—一 想到这儿,曼殊丽卡的心似被利箭穿透。 抛却羞臊、畏惧, 女儿毫不犹豫地跑去 责问父亲: “你是不是又要结婚? 你想让儿女、孙儿孙女都 在人前低头? 你要彻底忘掉母亲? 对她这么绝情?” 父亲脸上浮现一丝干笑: “我这个人心硬,谁不知道? 再次结婚在我是非常艰难的事, 可是《摩奴法典》《摩诃婆罗多》等典籍 都说没有妻子,家庭便不完整。 在宗教道路上前进 相当不易, 它不单意味着伤心、哭泣。 害怕承受痛苦和给人痛苦的 懦夫,大可不必枉来人世!” 几天后将举行婚礼, 新郎前往岳父家所在的巴卡尔甘吉。 带着幼小的新娘 归来,新郎 发现家里没有曼殊丽卡,读了她的信, 方知她已与普林完婚, 迁居法拉卡马德镇, 建立典籍赞许的家庭。 父亲勃然大怒, 声嘶力竭地诅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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