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皆为眼前的现代社会里，我们很容易忽略心灵对时间和永恒的需求。我们只为自己的行为搜罗表面上的解释，却不懂得在心灵的层面上寻找原因。曾有一个人试图向我解释他离婚的原因，结果他说来说去，尽是对妻子的抱怨。其实，他的心灵正在经历重大的变化，对于这一点，他却绝口不提。他渴望新的生活，但又不愿承认这种渴望带来的痛苦，于是就四处寻找借口。他并没有认真思考生活的变化，所以也意识不到离婚对他心灵产生的影响。

但是，只要我们读一读济慈、里尔克和其他诗人的书信，就会意识到他们为了把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付诸语言，究竟付出了多么大的努力，我们可以借鉴他们的做法。因为用文字和图画表达经验的能力，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必要的。艺术的重点，并不仅仅在于表达我们自己，而是为心灵创造一个外在的、实际的形体，使它能够存在于这个形体之中。

孩子们都喜欢画画，也喜欢在墙上和冰箱门上展示他们的作4走少的有品。然而，我们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渐渐放弃了这种对心灵十分重要的工作。作为成年人，我们以为孩子们只需要学习字母表和协调运动神经；殊不知，他们也在学习一件更重要的事——为他们的心灵活动寻找合适的表现方式。当我们长大成人，开始觉得美术馆比冰箱门更加“高级”的时候，我们就抛弃了童年时代的一个重要仪式，把它变成了职业艺术家的专利。这样一来，我们就只能尝试用理性来解释生存的理由。我们觉得空虚和困惑，花高价接受心理治疗；我们沉迷在虚假的意象中，例如肤浅的电视节目。当心中的意象无家可归时，我们就只能寻找廉价的替代品，诸如垃圾小说和公式化的电影，来麻醉心中的失落感。

许多个世纪以来，诗人和画家们一直努力告诉我们，艺术的目的并不是表现才华，也不是创造精美的东西，而是保存和容纳心灵。艺术能捕捉生活的瞬间，能体现日常生活的永恒意味，而永恒是心灵最需要的养分——所谓的“一沙一世界”。

达·芬奇曾提出一个发人深省的问题：“为什么我们在梦中看见的事物，总是比清醒时的想象更清楚?"因为心灵的眼睛能看清永恒。在清醒时，我们只能用肉体的眼睛观看世界，即使带上些许的想象成分，最多也只能捕捉到永恒的一丝痕迹。然而在梦中，我们可以用心灵的眼睛观看世界，获得原本专属于艺术家的视角。

当我们看到一个饱受折磨的人那痛苦的神情，心中或许会闪过耶稣受难的景象——世世代代的艺术家，曾经以多种形式表现过这个意象，而我们自己在生命的某一个阶段，也曾经历过相关怀世界的心灵同的情境。我们可以透过英国诗人劳伦斯的眼光，观察他在珠宝店里邂逅的一位妇女。我们可以在一瞥之间，把餐桌上的陈设变成塞尚的静物画。夏天，当我们在难得的空闲里，一面坐在窗前阅读，一面享受窗外吹来的微风，也许会在刹那间忆起"天使报喜”的意象，因为天使们习惯在我们静心阅读时悄然来访。

以心灵为核心的艺术观，能够体察诗歌意象与日常生活的水乳交融。艺术向我们展示的，只不过是原本就存在于生活中的永恒，如果没有艺术，我们就只能生活在幻觉中，以为生活中没有永恒，只有时间。日常生活中的艺术活动，哪怕是写一封真诚的信，也可以帮我们从时间中发掘永恒的内涵，让我们触及心灵的情境、主题和特质。当我们把某个念头、某个梦的内容写在日记本里，捕捉其中那一点点永恒的时候，心灵就会在不知不觉中发荣滋长。这样，日记就成了我们自己的福音和经书，而我们简单的涂鸦也会蒙上圣像的色彩——对我们的心灵来说，它们的重要性不啻于那些庄严典雅的圣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