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是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富二代之一，家里一开始是做高端家具生意的，材质都是紫檀沉香花梨木之类。《鬼吹灯》刚火起来那一年，他订制了一只金丝楠木的仿古书箱，不加修饰的原木面闪着光泽如镶着金丝的绸缎一般，让我大开眼界。迄今为止，那是我见过最有范儿的炫富行为。

杨帆家里资产具体几位数没有打听，我又不打算嫁他，但听他说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就有保姆，爸妈出门各开一辆车。那是八十年代，大家平均工资一个月才几百元，后来他爸妈又投资房地产，不知道翻了多少翻。有次路过一处商业区，我知道有他家的商铺就问具体在哪儿，杨帆手一指： “从前面那个红绿灯到下个红绿灯路口。”我如果他们是错的，你是对的当时真的被惊到了，那么问题来了，你们想知道杨帆现在从事什么工作吗?他是一名执证兽医师。是的，兽医。

杨帆上大学时读的是工商管理学，念了一半自作主张改了专业跑去学兽医，差点把他爸气死。针对杨帆改专业这件事，杨帆的爸、妈、哥哥聚在一块紧急召开了家庭会议。各种威逼利诱对他都不奏效的情况下，杨帆爸爸的耐心也被消磨殆尽，简单粗暴地中断了他的学费和生活开支。

“你想要属于自己的人生就自己去想办法，花家里的钱为自己的梦想买单，算什么本事?"爸爸这句话对他刺激不小，对当时尚且年轻敏感的他造成了成吨的伤害。为此，杨帆一直拒绝妈妈和哥哥私下贴补他的开支，自己咬着牙半工半读完成了学业。我就是在那时候认识杨帆的，我们都在一家花店打零工，我守店，他骑着花店的电驴送单。

有次下雨，因为我们店的宗旨是网上订单三小时内必须送达，杨帆只能冒雨出去。天气不好，店里没什么生意，我正向外张望时门口停了一辆豪车，下来一位货真价实的高富帅。一问，高富帅不买花，是来找杨帆的。

刚好这时杨帆回来了，一边脱雨披一边和高富帅说着什么，一个超厚的信封被推来推去，最后高富帅无奈地扔回车里。后来才知道那是杨帆的哥哥杨起航，也才知道杨帆的故事。

“我哥哥比我大十岁，家里那时候赚到了第一桶金，生意越来越大。我爸妈怕哥哥将来一个人担子重，就为了他有个帮手才生的我。”杨帆颇为介怀，我点头，这一点从哥俩的名字就能看出来了。

“有人吐槽一出生就被父母安排好了将来要干什么，我是没出生就被安排好了。没有坎坷未知，不用奋斗，不用创业，连相互扶持的人都安排好了，你说我这人生有什么劲?"杨帆情绪激动地说。这次我默默无语了，相信很多人和我一样，表示好羡慕能有这样没劲的人生啊!

“那你可以做别的呀，为什么一定要当兽医呢?”我好奇地问。“可能是家里人都忙，小时候除了保姆，家里只有猫猫狗狗的陪着我。我特别喜欢小动物，感觉它们就像人一样有灵性，可是自身的能力又不够，需要人去保护它们。我只要一看到它们的小眼神，就完全丧失了抵抗力。”杨帆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就像说起最亲密的人那样。

杨帆同时打了两三份零工，日子过得也并不宽裕，但他还是经常买了食物和药片去照顾流浪狗。我曾坐在电驴后面跟他穿街过巷，那些脏兮兮的流浪狗和流浪猫们一见到杨帆就涌过来，显然和他已经非常熟悉了。杨帆让我把带来的食物分给它们，他自己则逐一检查哪个发热了要喂药片，哪个受了外伤需要包扎。

当时我白天忙碌晚上熬夜写稿，迟迟看不到成功的曙光，亲友们都劝我趁早改行。说实话，能否坚持下去我自己也曾一度怀疑动摇。杨帆放弃那么优越的条件，吃苦受累也要坚持做自己，带给我极大的震动。没有吃过苦的富二代都能吃的苦，吃惯苦的自己再多吃一点儿如果他们是错的，你是对的又有何不可呢?于是咬咬牙，继续坚持。

杨帆靠自己坚持到毕业时，终于换来了父母的妥协。有了家里的支持，杨帆在事业的追求上就如虎添翼，几次出国学习，吸收了宝贵的经验。现在杨帆有了自己的宠物医院，除了常规宠物，还经常有黄金蟒、大蜥蜴和拇指猴等另类萌宠患者，都是主人慕名找来的。

前不久动物园有头犀牛病了，饲养员和院里的兽医都束手无策。杨帆曾去非洲参加过培训，被请去会诊，很快就找到了病因。当时有人见他年轻，不屑质疑： “这么多老医生都没办法，交给他能行?治死了赔得起吗?"杨帆也不恼，淡定地笑笑回答： “赔得起。”我听了，立刻脑补出杨帆从非洲赶着一大群犀牛回来的场景，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很庆幸自己那时没有放弃写作，虽然尚不能大富大贵，但至少已经能将写作当作安身立命的工作。作为回报，杨帆为流浪动物义诊的时候，我总是呼朋唤友带上大量食物前去帮忙。在那些拮据苦累的日子里，杨帆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和支持。

这个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但这个世界上有上万种类似的树叶和平庸的芸芸众生，别致毓秀的树叶和卓绝不凡的人都是极少数的。

主流的力量强大而可怕，总有人指导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他们像一把无形的剪刀，把大部分树叶剪裁成相同的形状，又像有魔力的化妆笔，将我们修改成最容易泯于众生的大众化脸谱。

就拿职业来说，家境一般的人从事艺术类总会被嗤笑，饭都吃不饱搞什么艺术?而像杨帆那些出身优越的也未必自由，或者被要求继承家族事业，或者被父母指定至少做一份“体面”的工作。

上次见面时，杨帆说他爸爸一个朋友的女儿也想当动物医生，吓得她爸妈立刻将她送去了巴黎。他们情愿自己的女儿念一个无关紧要的专业，或者当一个三年不出两幅作品的画家，也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和杨帆一样当兽医。

什么样的选择，成就什么样的人生。我们要做自己，就不能被别人任意修改创造。

如果他们是错的，你是对的是苦是甜，源于最初的选择几年前，我认识了一对很有意思的双胞胎兄弟，大的叫大志，小的叫小志。大志循规蹈矩老成持重，小志活泼有趣花样百出；大志敬业爱岗在一家公司一待数年，小志隔三差五炒老板鱿鱼，不是在跳槽就是在跳槽的路上。除了长着一张几乎完全相同的面孔，两人再没有相似的地方，也没有心电感应。

有次大志被摩托车撞了，按说作为双胞胎，小志应该心脏猛地被揪一下，或者出现眼皮突然跳起来等类似征兆，可是没有。大志四仰八叉躺在事故现场的时候，小志正在电影院看喜剧片，笑得呲牙咧嘴两眼没缝儿。事后，小志虽然不是肇事机车手，还是被妈妈痛骂一顿，因为他“没心没肺没第六感”。

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在小志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早已司空见惯。小志不但承认了错误，还做出补救措施——他愿意以大志的身份替他去上班。当时大志刚应聘于一家实力不错的台资制衣公司做财务，还没过试用期，如果这时请病假对他极为不利。

这份工作薪水非常丰厚，大志权衡良久，决定冒险让小志顶替他去上班。小志的专业也是财务，虽然补考了几次才毕业，但凭大志之前的努力，只要小志不搞出乱子就足以顺利留职。大志一再叮嘱小志少说话也少做事，尽量做隐形人，他不希望小志立下任何奇功，只要不被识破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当时我就觉得让小志泯于众人的难度很大，他是那种到哪里都得整出点动静的人。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我所料，小志进公司后很快和大家打成一片，上班时勇于表达自己的不同观点，下班时敢和老板挤电梯。小志的热情洋溢大胆果敢和大志的沉稳缜密截然不同，大家一开始还以为这位实习职员有人格分裂，后来不幸穿帮，才知道压根就是两个人。

事情进行到这里，摊上一般的老总，不管是大志还是小志，这位新人的实习生涯都该提前结束了。妙的是这位台湾老板也是个奇人，他知道真相后第一反应是这事怪有趣，接下来就分析大志和小志的具体情况，打算择一留下来。后来一分析，小志头脑灵活敢于创新难能可贵，大志沉稳踏实也是可用的人才，于是就两个都留下了。

小志误打误撞进了大志就职的公司，这对颜值不低的双胞胎同进同出，曾一度引起轰动。这种情形并没有持续太久，小志在财务待了两个月，时常临窗作远眺沉思状，后来果然静极思动，开始投其所好见缝插针拍老板马屁。这位台湾老板本来就对他印象不错，加上他刻如果他们是错的，你是对的意经营，很快就成了公司里的红人。就在大家以为他有大的图谋时，小志主动向老板提出想做他的秘书。

小志这一决定，让满公司的人大跌眼镜。 “做秘书和做财务工资差不多，做秘书工作量可就大多了，你学的又不是这个专业，出点问题还得担责任，你说你是怎么想的?"大志当着我的面，没好意思骂他脑子进水。小志看看我，又看看他哥，眨巴眨巴眼睛： “你们知道那个台湾老板一年赚多少钱吗?做财务几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我想做老板。”

这么一来，小志要给台湾老板当秘书就非常合理了。《甄嬛传》里祺贵人刚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派她到甄嬛身边当卧底，说的就是“想做一个宠妃最好的办法，那就是日日看着别人如何做一个宠妃”。那么想做一个老板，最好的办法当然也就是日日看着别人如何做老板了。

大志半天说不出话来，默默看了我一眼。他本来拉上我是帮忙劝劝小志的，此时我也哑口无言。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老板的财务也不是好财务，人家抱负不凡志存高远，我们再饶舌越发显得燕雀不知鸿鹄之志了。

小志就这样当上了台湾老板的秘书，如大志所说，这份跨专业的工作既苦且累，还担责任。收发各种文件还是小事，小志年轻聪明很快就上手了，百忙之中还能发现老板的茶水热不热，以便及时更换。

要命的是每天送进来的一摞摞的样布，小志为了熟记各种型号各种质地见布就摸，几乎到了向穿新衣的女同事伸出魔爪的地步。尽管小志全身心投入，中间还是出过好几次纰漏，被两次口头批评一次扣除当月奖金。就这样过了小半年，小志才熟通各种事务。此时大志因为业务突出，升了财务部副主任，小志这时又要求进了销售。

大志和小志就这样在同一家公司不同的轨道上运行着，等到大志职务上的那个副字去掉的时候，小志已经在各个部门轮流待了一圈，最后跑到生产车间去了。生产第一线永远是繁忙的，小志夹着尺寸表屁颠屁颠往样板房跑，眼睛练得火眼金睛似的，看一眼女的就知道肩宽、袖长、胸围各多少。

大志这回沉不住气了： “你再折腾就得去当缝纫工人了，就是把本事都学到手，你拿啥创业啊?与其浪费时间学用不上的屠龙术，还不如干好专业稳定发展呢!" "我相信一句话，当你想做一件事时，全世界都会为你让路。"小志自信满满地说， "一定会有办法的!"小志的机遇终于来了，台湾老板一个同乡的小厂因为经营不善，濒临倒闭。这个小厂其实只能算是个作坊，只有十来个人，机器厂房都很简陋。台湾老板非常欣赏小志，让他盘下来，答应分一些小额订单扶持他。这可是上百万的投资，小志个人存款只有五个零，这么多钱从哪来呢?小志睁着眼睛一夜没睡，第二天偷了家里的房产证就去银行抵押贷款了。他妈知道后气得当场背过气去，醒来后拿着扫把追着打了他好几条街，哭着骂"生大志一个多好，多这个小孽障就是个讨债鬼",大志拉都拉不住。这件事当时非常轰动，街坊邻居没有不知道的。

小志创业阶段的艰辛不再赘述，大家一想既知，当年只有十来个人的作坊在他的经营下已经发展到上百人，可以像模像样地接大单如果他们是错的，你是对的了。虽然暂时没有台湾老板那么牛，但每年挣的钱已经让大志望尘莫及。

上个月，大志被一个后台很硬的同事排挤，明里暗里受了不少气。他赌气递了辞呈，这跟古代的谏臣作势要辞官一样都是行为艺术，不过就是撒撒娇表示一下不满而已。不料老板竟然批了，还深明大义表示理解： “虽然我也希望你能留下来，不过老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小志那边忙，你要过去也是应该的。”

大志骑虎难下，也说不出别的，只好离开了工作了整整六年的公司。现在大志就在小志厂里管财务，尽管小志对他礼遇有加，大志还是觉得别扭。从小到大都是他管弟弟，现在被弟弟管，一时心里转不过弯来。再加上小志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上升，已经有超过他的势头，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我常常想，如果大志和小志之间是一场博弈，那胜负在两人决定要走的职业之路时早已分明。正所谓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即使大志没有从台湾老板那里辞职，在一个规模不甚宏大的私企里面，他的事业也早已登上了巅峰，没有再能提升的空间。安逸封闭的环境激发不出他更多的潜能，尚未搏击长空的羽翼就逐渐退化了。

小志身上当然具备所有成功者必备的素质，有眼光、有才干、有毅力，他还遇到了贵人，得到台湾老板的鼎力相助。但是，这一切都在他做出最初的选择并为之努力后才有意义。每一天的生活都不是突如其来的，事无巨细，我们每时每刻都在做着选择。

今天的得意或落魄，必然是我们昨天的选择，而明天苦逼还是牛逼，则在于我们今天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