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过梦吗?”我问她。我发现，那些完全为外在的紧张生活所占有，意识不到自己内心想法与感觉的人，对自己的认识和了解总是相当肤浅的。人们经常把自我了解和理性分析混为一谈。许多人都喜欢文字上的心理测试，或是其他心理学方面的时尚做法，却不知道这样只会阻碍自我了解的过程，因为内心世界的复杂性绝不是简单的公式能表现出来的。

而梦就不同了。梦是一个人的神话，一个人的心灵意象。梦的含义并不容易理解，但正因为如此，梦才更容易让人深思。如果我们经常研究自己的梦，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我们就会发现某些规律，某些反复出现的意象，而这些规律和意象所揭示的内容，远比任何心理测试都要深刻。

“我经常做梦。”那位女士说。然后她为我描述了前一天夜里做的梦。她梦见自己坐在纽约的一家饭店里，眼睛紧盯着面前的餐盘。她拿起叉子，挑开盘子表面的白色薄饼，发现下面是两粒新鲜翠绿的豌豆。

梦有时就像是日本俳句，或是西方的抒情短诗，我们必须坐下来，仔细玩味其中的内容。梦中饭店的场景是如此平凡，很容易被我们忽略。但是，食物具有丰富的、对心灵无比重要的象征意义。心理疾病的症候，经常表现为体重上升或下降、食物过敏、怪异的饮食习惯等。

况且，"饭店"(restaurant)这个词本身就耐人寻味。它的词根是restore,再往前可以追溯到希腊文中的stauros,意思是竖立在地上，用来拴东西的木桩。在饭店用餐与在家吃饭的意义完全走少的有不同。对那位女士来说，饭店代表了她在建立和维持家庭方面所遇到的困难。

我们也讨论了梦境所蕴涵的诗意。她用叉子挑起大片的、扁平的、营养并不丰富的薄饼，是为了寻找藏在下面的、更有营养的食物——豌豆。两粒豌豆尽管渺小，却带来了绿色的生机，它们掩藏在薄饼的白毯之下，如同绿宝石一样珍贵。绿色象征着希望和成长。我们谈起她生命中的“白毯”,那些她认为平淡无趣，却有可能掩藏着希望的事情。她首先想到的是家务劳作的辛苦单调。另外，她还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一种沉闷的情绪，像是有一层毯子覆盖在她的意识上。但她也感觉，那层毯子下面掩藏着某种生机。

她的豌豆梦让我想起了数年前听到的另一个梦：一位男士梦见自己坐在饭店里，点了一份牛排，侍者端上来的却是一大盘豆子。对我来说，那个梦就像是一个充满禅机的故事。我久久思考平淡的、家常的食物所具有的价值，特别是在我们向往更特别的食物时。生活就是这样，在我们幻想着山珍海味时，却把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食物端到我们桌上。

豌豆梦过去之后几个月，那位模特来找我，说她怀孕了。我不禁联想起，那些包裹在薄饼里的豌豆，难道也象征了她体内孕育的生命吗?“怀孕对我的影响很大。”她说，“现在，工作不再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主题了，而我也不再那么害怕变老。现在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我居然开始读起严肃的书来了，天哪!"精神实践与心理深度她的精神成长已经开始了。精神生活并不是只有通过复杂的宗教语言才能表达。借着怀孕的契机，她发展出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这绝对是重大的精神成就。她开始接纳命运，透过身体的变化洞察自己的生命，这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这一切还只是开始——盖在薄饼下面的两粒绿色豌豆。

我听说过一个与铃木大拙博士有关的故事，他是最早把禅宗思想引介到西方的学者之一。有一次，他跟几个声名卓著的西方学者同桌吃饭，坐在他旁边的人不停地问这问那，铃木博士则一言不发，只管吃他的饭。那人很明显对禅宗一无所知，居然问道：“您能不能用一句话告诉我这个西方人，禅是什么?”铃木博士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提高了嗓门说：“吃!”

精神生活可以在凡俗的土壤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即使是日常生活中的点滴小事，也可以是滋养我们的心灵、抚平我们心中伤痛的精神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