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的微末细节，与人类生命中的重大事件同样神圣。

我们都可以成为自己生命中的艺术家和神学家，探索心灵的幽深境界。我们若把艺术看成职业画家和博物馆的专利，不去追求艺术性的生活，就会丧失许多滋养心灵的机会。同样的，我们若是把每周去教堂的礼拜当成生活中唯一的宗教活动，宗教就只能游移在生活的边缘，让我们无从寻觅其中的心灵成分。专业的艺术像正式的宗教一样，经常显得高不可攀，而心灵无论何时都是平凡的、熟悉的、亲切的、投入的、激动的、充满诗意的。一件艺术品中的心灵成分，需要近距离去体验，而不是站在远处欣赏。同样，要体验宗教中的心灵成分，我们也必须与生活中的善与恶进行亲密接触。我们每一天都生活在奥秘中，每一天都在追寻真理。如果心灵遭到了漠视，纵使我们相信宗教的义理和准则，也无法用心去体会它们。

关怀心灵需要实际的行动，也就是炼金术中所谓的“冶炼”过程。关怀心灵的人，不可能活在无意识状态当中。冶炼心灵的过程，有时能让人感到振奋和鼓舞，但往往也具有强烈的挑战性，需要真正的勇气。为了关怀心灵，我们必须去面对平时不愿接触的问题、不愿体会的感情和不愿理解的内容，这样的过程几乎不可能是轻松的。最简单的路，或许也是最难走的那一条。要关怀世界的心灵深入内心，直面我们最恐惧的意象，绝不是一桩容易的事；然而，只有在这样的地方，我们才能找到心灵的源泉。

我们最不愿意面对的情感问题，通常也正是最需要关注的，所以在进行心理治疗时，我常建议患者留心自己梦的内容，因为他们平时难以面对的意象，经常会在梦中出现。梦是心灵的神话，发掘梦的内涵，则是生活艺术的重要内容。

在心理治疗中我自己对待梦的方式是这样的。患者来到我的诊所，我通常会要求他们讲述一两个做过的梦。我不会在听完梦的内容之后，立即予以解释，而是要让梦引导我们，启发我们。因为梦可以成为向导，带我们走进意想不到的地方。患者讲完梦的内容之后，我会继续跟他们讨论他们的生活，留心他们梦中出现的意象，以及这些意象的表现方式。与其刻意去解读梦境，不如让梦来解读我们，影响我们的想象方式。人生总是充满了奥秘，而问题在于，我们没有在这些奥秘上投入足够的想象力。对于生活中出现的问题，我们总是想找到最直接、最有效的解决方式，结果往往徒劳无功，因为这样的态度本身，就反映了缺乏想象力这个最大的问题。梦则提供了一个新的切入角度。

按照我的经验，梦要向治疗师和患者表露出它的深层含义，需要一个长期的、缓慢的过程。听完患者的讲述后，我心中通常会涌现一些印象和看法，但更多的是不解和困惑。我会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急着寻找梦的意义，而是沉浸在梦的气氛中，它的意象让我困惑，让我不得不放弃原先的成见，仔细思索梦境本身的奥秘。解读梦境，耐心是至关重要的，无论是知识、技巧还是花人招，都取代不了耐心。梦有它自己的时间表，时候到了，它自然会显露出它的意义。

探讨梦境时，我们应该相信直觉，尽管直觉与理性思考的结论可能并不一致。有些人对我讲述梦的内容之后，就会立即建议我该如何解读这个梦，或是试图影响我对梦中人物的看法。有一位女士曾告诉我，她梦见自己忘了关上房门，结果让一个男人偷偷溜了进来。"那是一个噩梦。我觉得它是在警告我，我太粗心大意了，没有好好保护自己。”她说。

我知道不应该随便接受患者的看法，但有些时候，我的潜意识还是会受到患者态度的影响。她的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在梦中，她处于十分脆弱的境地，受到外来入侵者的威胁。然而，我记起了我自己的准则：相信直觉。或许，她的“粗心”并不是一件坏事，只有敞开房门，才能让新的人物进入生活空间。我也意识到，她的这种“粗心”或许并不是无意识的。让房门敞开的，或许是她心中的“自我”之外的某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