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列斐伏尔空间理论运思的焦点在于空间及其生产中的权力与利益关系,以及全球化背景下的空间问题,那么女性主义则更倾向于讨论被列斐伏尔所忽视的主体内在空间和私人空间问题。纵观这两种空间研究趋势,我们会惊奇地发现它们是如此的相得益彰,在相辅相成中构成一个完整的现实世界,一个丰满的生活世界,以及一个充盈的个体心灵。当代女性主义哲学家以出人意料的灵动为空间研究注入性别元素,使之不再是一个干瘪的、单面的、一维的、硬邦邦的政治经济领域,而成为一道充满欢愉的、多元的、色彩斑斓的风景。法国女性主义哲学家克里斯蒂娃率先发出开辟女性空间的呼唤。她认为海德格尔的诗意语言是一种前俄狄浦斯语言,没有确定性和规范性的约束,是一种原初的、充满活力和激情的感性语言,近似于在母亲子宫里狂欢,这种诗意的语言开辟了一方母亲的空间——子宫的空间和女性的空间,这一空间既可以帮助女性重塑自己的身份,也可以帮助她们对抗男性空间,进而成为女性反对男性在公共领域排斥女性的主战场。而伊丽格瑞则试图通过空间来探讨女性主体性和性别差异问题。她首先深入到西方哲学史中探索时空关系的本来状态。在她看来,万物原本始于空间和对空间的创造,随之出现了时间,最初时间是为空间服务的。然而,后来的哲学却把秩序颠倒了:时间成为主体本身的内在性,空间却成为外在于主体的东西。而后这个主体,也就是时间主人成为世界秩序的轴心,两性关系也由此变得阴差阳错了——女性被体验为空间,男性被体验为时间。因而,我们如果要向新时代过渡,就必须改变自己对时空、栖息地、容器的感知和概念,改变身份的包裹物,改变各种形I5I式之间、物质与形式之间以及间隔之间的关系。伊丽格瑞认为人的欲望是这种改变的驱动力,并提出欲望经济学概念。她相信新的时代要由男女之间的爱欲来沟通、来建构,并通过一系列关系——男人与神、男人与男人、男人与世界、男人与女人之间关系的改变与重置来实现,这也就是她以性别关系来撬动整个世界,通过“性别差异伦理学"来追求一个两性互为主体的美好社会的理论脉络。
同伊丽格瑞憧憬未来的热望相比,美国哲学家艾里斯·M.杨则更为现实,她把目光锁定在女性生存的私人空间——家宅。在她看来,尽管家对于女性来说具有压迫性成分,但也不乏解放的潜能,因为它独一无二地表达出人的价值。“家在身份的物化过程中呈现出两个层面:我的物品在空间上被安排为我身体习惯的延长,支持着我的日常生活;家中的许多东西,连同空间本身传达着作为个体叙事见证者而积淀下来的私人意义。”栖息本身是自我在空间中的展开,表达出自我与周围关系的完整性。空间构成人类存在本身,我的房间不仅表达了我对它的占有,更表达出我和它的关系,表达出我的空间存在。同时,由于我们时刻都处于与历史的交叉和变换之中,所以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不同的,家给个体提供的身份也是变动不居的,但在这种变动中,女性能够不断地重塑身份,并借助这种把握家宅空间的主体性追求在更大的公共空间里呈现自己,追求性别空间公正和社会公正。
显然,女性主义哲学家的空间理论更贴近自然,更为感性,更具有浪漫的诗意。德国诗人里尔克曾要求我们用全部灵魂去接近无边无际的孤独,认为这种与宇宙的相通,用一个词描述便是空间——不可见但人却能够居住其中的空间,用无数的在场把人包围起来的空间,因为如果“灵魂没有宙宇,雨水就会滴在心上”。我们的思绪在空间中不断地徘徊,似乎也只有一个理由——别让雨水滴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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