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只要再往前跨三步,我们就办到了。咱们为这个喝一杯吧?”
茱莉勉强装出的热情触动了我内心深处相同的感觉。“不,我不想。”我拒绝举杯庆祝,你可以想像,这是很不寻常的举动。
茱莉一声也不吭,只是慢慢放下酒杯,身体稍稍往前倾,盯着我的眼睛。显然她在等我解释。
在压力下,我开始慢慢说话,试图用言语表达出混乱的思绪。“茱莉,我实在不觉得我们应该庆祝,至少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好像在举杯庆祝一次空洞的胜利。我觉得你一直都说得很对,这次升迁又算什么呢,只不过是在恶性竞争中得了一分罢了!” 她的反应是:“嗯!” 我太太往往不必开口,就可以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我可没这本事。我一直在这里胡说八道……“恶性竞争”……“空洞的胜利”。我到底在鬼扯什么呀?但是,我为什么觉得不该举杯庆祝这次升官呢? “为了这次升迁,我们家付出了太大的代价。”我最后说。 “罗哥,你对自己太严厉了,这次危机不管怎么样都会发生。”茱莉说,“我最近想了很多,面对事实吧,假如当初你放弃努力,失败的感觉会破坏了我们婚姻中一切美好的部分。你应该为这次升官感到自豪,你没有踩在别人头上爬上去,而是靠公平竞争来赢得胜利。” 当我回想起这段经历时,背脊禁不住起了一阵凉意。我当时深陷泥沼,工厂面对倒闭的威胁,将近六百名员工即将加入失业者的长龙,我的事业几乎一败涂地,而更糟糕的是,过长的工作时间把我的婚姻推向破裂边缘。简单的说,我当时几乎要从一个行情看涨的明星变成平凡的流浪汉。 但是,我没有放弃。尽管面对横逆,我依然继续奋斗。而且我并不孤单,钟纳让我明白了基于常识(因此颇具争议性)的管理方法,这个方法很有道理,因此我的班底非常支持我的做法。这个过程很有趣,真的很有趣!过去几个月来,简直是一场狂风暴雨,我想我们打破了美国企业界每一条原则,但是我们成功了。我们让工厂转亏为盈,而且由于我们表现得太优异,我们挽救了整个事业部。现在,茱莉和我就坐在餐厅里庆祝。我即将升为事业部主管,也就是说即将调职,或许这是为什么茱莉这么支持这件事。 我举起酒杯,满怀自信的说:“茱莉,让我们为这次升迁喝一杯。不是因为我又向金字塔顶端迈进了一步,而是要为这次升迁背后的真正意义喝一杯,这是对我们这段刺激而宝贵的经历最大的肯定。” 茱莉绽开了笑靥,我们举杯互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们带着愉快的心情,开始浏览菜单。“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庆典。”我大方的说。过了一会儿,我的语调一转,带着些许落寞。“事实上,钟纳的功劳比我大。” “你知道吗,罗哥,你就是这样。”茱莉显得很困扰,“你工作得这么卖力,而现在你却想把功劳算在其他人头上?” “茱莉,我是说真的,钟纳给了我所有的解答,我只不过是个执行的工具而已。尽管我也希望不要这么想,但是事实就是如此。” “不对,这和事实相差太远了。 我在椅子上不安的扭动。“但是……” “罗哥,别再胡说八道了。”茱莉坚定的说,“故作谦虚根本不像你的作风。”她举起手来,制止我说话,然后继续坚持,“没有人把答案送到你的手上。告诉我,罗哥先生,有多少个晚上,你殚精竭虑,直到成功的找到答案,才肯罢休?” “不少个晚上。”我微笑着承认。 “你看到了吧!”茱莉想要结束这个话题。 我大笑。“不,我没有看到。我很清楚钟纳没有直接给我答案。事实上,在那些漫漫长夜(和长日)中,我还为了这点,诅咒过他很多次。但是,茱莉,虽然他选择了用一针见血的问题来表达他的想法,却丝毫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茱莉没有继续和我争辩,反而招来侍者,开始点菜。她做得对,这样的讨论只会破坏了这个美好的晚上。 直到我忙着享用美味的牛肉时,才逐渐厘清了我的思绪。钟纳引导我们发展出来的答案——解决方案,本质是什么呢?这些解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都很符合一般常识,也直接呼应我过去所学到的一切。假如不是因为我们必须殚精竭虑,才能找到解决方案,我们会有足够的勇气实施这些方案吗?很可能不会。假如不是源自于我们在辛苦挣扎中所获得的信念,也就是在过程中发展出来对问题的责任感,我不认为我们会大胆的实施这些方案。 沉思中,我抬起头来,看看茱莉的表情,她似乎一直在等我开口。 她问:“为什么你自己不能想出解决办法呢?在我看来,你的解答似乎是一般常识,为什么没有钟纳的问题来引导,你就想不出来呢?” “问得好,问得好,老实说,我大概不知道答案。” “罗哥,别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对,我想过。”我承认,“我们心里都有这个疑问。这些解决方案看起来没什么了不起,但是过去多年来,我们的做法却恰好背道而驰。而且,其他的工厂到现在还坚持这种过时的、毁灭性的做法。或许马克•吐温说得对,‘常识其实一点都不平常。”’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茱莉不会轻易让我解套。 我求饶。“忍耐一下,我真的不知道答案。我甚至不确定我晓得‘常识’这两个字的意义。当我们说某件事只不过是‘常识’的时候,你觉得我们的意思是什么?” “不公平,你只是用另外一个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茱莉拒绝了我翻身的明显企图。 “为什么不行?”我再试了一次。 她的嘴唇一动也不动。 我竖起白旗。“好吧,到目前为止,我能想到的只是,我们说某件事是常识的时候,只不过因为那件事符合了我们的直觉。” 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继续说:“这个回答只不过把你的问题再推进一步,也就是说,当我们认为某件事是常识时,至少在直觉里,我们一定一直都明白这件事的道理。那么,为什么往往都要等到受到外力刺激以后,我们才会明白我们在直觉上早己知道的道理呢?” “这正是我原本要问的问题!” “对,我知道。或许其他事情掩盖了这些直觉的推论,其他一些不算常识的事情。” “那又会是什么样的事情呢?” “或许是通行的做法。” “有道理。”她微笑着吃完了她的晚餐。 过了一会儿,我说:“我必须承认,钟纳以问问题来引导我们找出答案,以‘苏格拉底式的作风’抽丝剥茧的掀开通行做法的真面目,这个方法确实十分有效。我曾经试图向其他人解释我们找到的答案,却徒劳无功,尽管他们像我们一样迫切的需要解答,事实上,假如不是佛洛斯特能够理解我们在财务上的改善成效,我的做法可能会惹上麻烦。你知道吗?传统做法在我们脑海中根深蒂固的程度,简直令人诧异,我们一直照着别人教我们的方法去做,却从来不花点时间自己好好思考。‘不要给答案,只要问问题就好!’我应该好好如法炮制一番。” 茱莉看起来不怎么感兴趣。 “怎么了?”我问。 “没什么。”她说。 “‘不要给答案’绝对有它的道理。”我试着说服她,“当你试图说服某个盲目遵循通行做法的人时,直接把答案讲出来,会毫无效果。事实上只有两种可能,要不就是他不了解你的意思,要不就是他了解你的意思。 “第一种情况不会带来什么坏处,他们只会把你的意见当耳边风。第二种情况可能还更糟糕,他们或许了解你的意思,但是他们会把你要传达的讯息看得比批评还要糟糕。” “什么叫比批评还要糟糕?”她不解。 “就是建设性的批评。”我苦笑着,想起史麦斯和科维兹的严厉反应,“尽管你说的话有道理,但是别人永远不会原谅你暗箭伤人。” “罗哥,不需要你说服,我也知道:当我想要说服某个人的时候(尤其是我丈夫),直接给答案是没有用的。但是,我还是不相信单问问题会更有效。” 我思考了一下,她说得对。每次我单问问题的时候,别人就会把它解释为傲慢,或更糟的是,认为我只不过是在挑毛病。 “所以在挑战通行的做法之前,还是应该三思而后行。”我幽幽的下了结论。 茱莉忙着享用美味的乳酪蛋糕,我也跟进。 咖啡送上来之后,我又有力气继续讨论了。“茱莉,这样做真的这么糟吗?我不记得曾经为难过你!” “你在说笑吧?你不只顽固得像头驴子一样,而且你还把这样的基因遗传给两个小孩。我敢打赌,你定也给过钟纳不少苦头吃。” 我想了一会儿。“没有,钟纳的情形有点不一样。每次我和钟纳谈话的时候,我都直觉的晓得他不只对要问的问题胸有成竹,他甚至对于我会提出什么问题,都了然于心。所以,苏格拉底的方法一定不只是问问题而已。我可以告诉你的是,随兴运用这种方法很危险,相信我,我曾经尝试过。这就好像掷出一把锋利的回旋棒一样,最后终究伤了自己。” 然后我灵光一闪,我明白了,我应该请钟纳教我的正是这种技巧:怎么样说服其他人,怎么样把通行的做法抽丝剥茧,怎么样克服人们对改革的抗拒。 我告诉茱莉我和钟纳上一次通电话时说的话。 “很有趣。”她最后说,“你绝对应该好好学学怎么样经营你的人生。但是亲爱的,你要小心一点,别忘了苏格拉底的下场,他被迫喝下毒药。” “我不打算喂钟纳毒药。”我仍然十分兴奋,“茱莉,每次钟纳和我讨论工厂问题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他能预期我的反应。事实上,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好一阵子。” “为什么?” “他怎么有时间学这么多东西呢?我不是指理论,而是他对于工厂内部的运作竟然有这么深入的了解。就我所知,他一辈子没有在工厂里做过一天事。他是个物理学家。我简直不敢相信,象牙塔中的科学家居然会懂得那么多生产线上的细节。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对。” “罗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你应该不只请钟纳教你苏格拉底的方法,而要他教你更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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