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第三大部分，也就是最著名的贝尔电话实验室，它的前途将走向何方，成为摆在人们面前最大的难题。贝尔系统解散的时候，高级管理层曾宣布该系统著名的贝尔实验室在作用和职能上不会发生任何变化。但不管他们的意图有多么真诚，事实上却无法做到这一点。贝尔实验室将面临自己历史和使命上最为根本的变化。

反托拉斯措施只不过是引发这一变化的次要因素。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贝尔实验室的传统形式就已经无法再维持下去了。在很大程度上，这是它的成功和贡献所造成的结果。贝尔实验室的发现和发明，基本上创造出了现代“电子学”，从而使电话不再是一门孤立的技术。1925年创建贝尔实验室时，它要做的工作是创建电话所必需的所有科学和技术。50多年以来，它一直干得很好。可现在要继续这么做下去，简直完全不可能了。没有哪家实验室，不管它有多么好或者规模有多大，都不可能再做到这一点。电子学、固体物理学和分子物理学、冶金学和塑料学、结晶学和计算机科学，以及很多其他学科中的每一部分，都对电话技术有着直接和即时的影响。反过来说，即便是世界上最大的电话系统，也不足以容纳贝尔实验室所有的发现和发明。实际上，在极为广泛的领域里——从晶体管到纤维光学，从开关转换理论到计算机逻辑——贝尔系统已经不再适合充当贝尔实验室的输出管道，就好像一支小滴管不适合排走汹涌的河水。贝尔实验室贡献的主要用户已经变为其他行业——也就是非电话行业。因此贝尔实验室几乎无法从自己的贡献里获得什么回报，最多不过在科学论文的脚注里偶尔被提及罢了。

这次的反托拉斯诉讼，或许只是把这个问题的解决期限推迟了10年。但现在必须面对这一问题了。按照新的安排，各业务公司不再负担贝尔实验室的费用。当然，如果它们愿意，可以就某一特定科研项目和贝尔实验室签订合同。但除此之外，业务公司不再承担缴纳经费的义务。考虑到各个业务公司在降低成本上的压力，48个州的公共事业委员会必然会以怀疑的眼光，密切关注该州业务公司支付给贝尔实验室的每笔款项。换句话说，贝尔实验室的财政根基，在突然之间变得只有过去的一小部分了。

几年来我们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贝尔实验室可以朝着两个方向发展。它可以像通用电气公司、美国无线电公司或杜邦公司的实验室那样，成为一家大型工程公司的标准工业实验室。它的研究水平并不一定会变得平庸；通用电气公司的实验室培养了很多诺贝尔奖得主，在这方面不比世界上任何一家科学机构逊色。但这种实验室的职责，同贝尔实验室过去惯于充当的角色是非常不同的。

还可以采取另外一条更为大胆，也更为冒险的道路：把贝尔实验室改造成一个在电信和电子学领域中全新的世界性科学实验室。从业务方面来说，它可以通过和那些愿意付钱给它进行研究的人签订合同、开发自己的专利权、出售科研产品和特许权等方式获取利润。美国电话电报公司仍然是贝尔实验室的母公司，但除此之外就和其他客户一样，完全采用正常的交易原则。以前从没这样做过，没人知道这是否能成功。但显然，贝尔实验室要么选择走这条道路，要么就只能成为一家从属于大型制造企业的普通（虽然也是很好的）行业实验室。

贝尔系统解体后，贝尔实验室失去了原先依托于各个电话业务公司的财务基础，这肯定使它偏向于成为西方电气公司下属的研究和开发部门。1984年1月1日贝尔系统解散后，美国电话电报公司采取的首批组织调整措施之一，就是将贝尔实验室和西方电气公司归并到同一组织集团下，并由同一管理层来领导。这很难说是一种偶然的巧合。

国防通信部门的风险

到目前为止，几乎还没有一个人公开谈及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第四项主要业务：国防通信。但它却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项业务，受贝尔系统解体的影响也最大。

每个人都同意，通信是现代国防的神经系统。如果通信失灵，国防就会崩溃。每个人也都同意，通信毫无疑问是美国至今仍遥遥领先的一个主要领域。每个人同样同意，仅仅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国防通信，就需要进行大量的工作，付出无数的努力。因为我们知道，现有的通信系统，在空间爆炸所形成的磁场中是极为脆弱的。提到“美国国防通信”，我们就会想到美国电话电报公司。而使美国在国防通信上处于领先地位的，正是贝尔系统在这次反托拉斯安置中被废弃掉的一些特点：地方电话服务和长途电话服务之间，完全一体化的通用接口；在统一的中央控制下，整个系统的完全兼容性；最后，从纯科学到产品设计，再到实际应用等各个层次研究工作的整体化。正是由于反托拉斯诉讼危及贝尔系统的这些特点，才招致了五角大楼的强烈反对。但由于越南战争的影响，没人听得进五角大楼的话。现在贝尔系统解体已经是一个既成的事实，那么会发生什么样的情况呢？为了支持军事动员，组织军事生产，运送军事物资，甚至是在战时进行军事指挥，在全国的电话系统、电话接收器、交换机、中央控制站、长途电话线路和长途电话服务中，在从一条受损的线路自动转到另一条线路的能力上，应当具备多大的一致性呢？

按照这次反托拉斯的处理，国防通信将会变得四分五裂。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正在对政府的长途电话业务进行投标，但很多“折扣商”，特别是MCI，也力图得到这笔生意。为华盛顿特区服务的地区业务公司大西洋贝尔公司同样在争取这笔业务。因此，将来会有许多供货商为包括国防部在内的各个政府机构提供不同类型的通信设备。然而，除了为国防部和战略空军指挥部安装少量高度专业化的通信设备以外，法律禁止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提供终端至终端的服务——也就是地方电话之间的连接服务。

但是，通信系统的分散化必然存在一个限度，超过这一限度，国家利益就会遭到损害。我们现在知道，珍珠港事件的发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一条海军电话线路在关键时刻出了问题，又无法及时同其他完好的线路相联系。如果我们没有一个整体的长途电话系统，只有许多互相竞争的长途电话系统；如果长途电话系统和地方电话系统在管理上、技术上和设备上都是相互独立的，我们是否会重演珍珠港的惨剧？

因此，对贝尔系统的反托拉斯裁决势必影响到国家安全，我们可能很快就必须对这一决定重新加以考虑。一种可能性是，军事部门建立自己的通信系统——五角大楼正在对此加以认真考虑。没人知道这么做将会用掉多少钱，但肯定是一笔天文数字，有人预计会高达1000亿美元。这种做法还将削弱民间电话系统，因为它把电话系统中数量最大，也最愿意使用新技术、愿意为新技术买单的用户（即军事部门）给独立出去了。

但在1984年4月，有人提出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建议：撤销所有与政府通信有关的反托拉斯裁决，并将它们——地方电话业务、长途电话业务和电信设备——交还给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实际上，美国电话电报公司已经向联邦通信委员会提出申请，要求撤销这次反托拉斯裁决，允许它对政府的相关业务进行投标。我猜想，五角大楼会强烈支持美国电话电报公司；我甚至猜想，正是五角大楼鼓励美国电话电报公司采取这一大胆的行动。当然，该公司的这一请求是否会得到批准，还不能肯定，但在反托拉斯的历史上，还没有过如此大胆而激进的行动先例。

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要求，在很大程度上等于否定了反托拉斯裁决的中心诉求：长途电话服务和地方电话服务必须绝对分开。而且这个要求，牵涉美国最大的电话用户，每年电话费高达20亿美元的联邦政府。尤为重要的是，美国电话电报公司要求政府承认，至少是含蓄地承认，贝尔系统的解体是一个潜伏着灾难的重大错误。因此，不仅别的电话服务商——贝尔系统从前的业务公司、所有的长途电话折扣商、除西方电气公司之外的所有电话设备制造商等——会反对美国电话电报公司的请求，在政府和国会里也会有很多人提出反对意见。

尽管如此，这或许仍旧是唯一的解决办法。如果美国电话电报公司要求撤销反托拉斯裁决的要求未获批准，我们迟早也必须解决国防通信问题——而且可能很快就要动手处理。我认识的一些军队中的有识之士（他们绝不是杞人忧天那种人）认为，在1988年下届总统任期结束以前，这个问题就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