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传】

海涅，德国诗坛堪与歌德比肩的另一高峰，世界文学星空中又一颗耀眼的星辰。

1797年12月13日，哈利·海涅出生于德国杜塞尔多夫一个犹太商人家庭。

童年时，他的家乡被法国革命军占领，本来备受歧视的犹太民众因此获得了短暂的喘息。这段经历使得拿破仑成为海涅的偶像，自由成为他的追求。

青年时期，海涅曾在波恩大学、格廷根大学、柏林大学学习法律和哲学。

1825年，海涅为评教授皈依基督教并更名为海因里希·海涅，但最终希望落空。学术界少了一个教授，诗坛多了一位天才，一位不断冲破束缚的天才。

1821年，海涅开始出版诗集。为他赢得举世声誉的是1827年出版的《诗歌集》——现代德语抒情诗的奠基之作。当众人都沉浸在他浪漫轻盈的情话中时，海涅却以讽刺的手段来颠覆并超越浪漫。1831年，海涅因宣扬拿破仑及革命被迫流亡巴黎。此时，海涅文如泉涌，声隆日盛，思想激进。《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因讽刺普鲁士的封建统治而被禁，《西里西亚的纺织工人》因赞美反抗的工人深受无产者的推崇。

愈是束缚，天才愈是飞扬。人生的最后八年，海涅困于“床褥坟墓”中无法动弹。但瘫痪三年后，他出版了另～部经典诗集《罗曼采罗》。

1856年2月17日，天才陨落。海涅葬于法国蒙马特墓地，墓碑上刻着他的诗歌，边沿饰以棕榈树花。墓地至今花团锦簇，每个到此追思者也许都会想起他的名句：“每一块墓碑下面，都是一段世界历史。”

【作品导读】

自称太阳的尼采说：“是海涅使我懂得了抒情诗人的最高意境。”

海涅宣告：“德国人古老的抒情诗派随我而终，现代德国抒情诗派又由我而始。”这并非狂妄，而是事实。

传统的浪漫派诗人惯于创造梦境，脱离现实，而海涅则借用“浪漫主义冷嘲”打破幻想，回归现实。传统的浪漫诗歌是一种牧歌的旋律，一直保持着舒缓的拍子，而在海涅的诗歌中，常常出现一种突飞猛进的变调，并显示出极大的压缩和简洁。因为海涅，向来给人以严密、理性、质感的德语表现出轻盈美妙的灵动。因为海涅，德语有了诗意。由于海涅诗歌极富音乐性，众多作曲家都爱为他的诗歌谱曲。在20世纪初，海涅的诗歌已被谱成三千首以上的歌曲。这一点，歌德也难以望其项背。

“爱”是海涅抒情诗中永恒的主题。由于情场上的失意，海涅诗歌中的爱大多掺杂了苦艾酒，由爱而苦，由爱而痛。无怪乎木心说：“谁有一颗心，心里有爱，就会被弄得半死不活。”

《诗歌集》是海涅早期抒情诗歌的代表作。这部诗集分成五部分：《少年的烦恼》《抒情插曲》《还乡曲》《哈尔茨游记插曲》和《北海》。前三部分大多吟唱诗人的爱情，后两部分描写游历见闻。其中有德国妇孺皆知的《罗蕾莱》，也有在中国广为传唱的《乘着歌声的翘膀》。

海涅从浪漫主义出发，却又从浪漫主义出走。海涅游记颠覆歌德奠定的德国游记风格，混杂游历、幻想和搞笑，风景与饮食齐飞，政治共女人一色，嬉笑怒骂，皆成文章。海涅自称“阿里斯托芬之子”，讽刺成为他得心应手的武器。《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和《阿塔·特罗尔》成为政治讽刺诗代表。

海涅，不仅是一个歌唱玫瑰的夜莺，更是呼唤自由的海燕。

据海涅自己记载，他瘫痪那天正参观卢浮宫准备撰写艺术评论。在美神维纳斯像脚下他突然倒地：“我久久躺在她脚下号啕，足以让石头落泪。女神充满怜悯地俯视着我，却显得如此无能为力，好像在说‘你没见我没胳膊，帮不了你吗？”’诗人停止了脚步，却没有停止思想。1851年，《罗曼采罗》出版。

《罗曼采罗》，即“罗曼采诗集”之意，罗曼采亦译叙事谣曲，是一种类似叙事歌的诗体。诗集分三部分：第一部分《史诗》，题材取自各国的历史故事和民间传说。第二部分《悲歌》，与书名相反，这一部分诗中有很多并非叙事诗，而是抒情诗。第三部分《希伯来调》，题名取自拜伦的诗歌，部分诗歌深受《唐璜》的影响。这部以浪漫曲为主的诗集充满了绚丽多彩的奇花异草，奏出了崭新独特的音调。

海涅的诗歌质朴优美，音韵天成。海涅的诗歌中体现他整个人格，爱、自由、抗争是他的生命主题，也是他的诗歌基调。

【精彩片段】

【乘着歌声的翅膀】

乘着歌声的翅膀，心爱的人，我带你飞翔。

向着恒河的原野，那里有最关的地方。

一座红花盛开的花园，笼罩着寂静的月光，莲花在那儿等待它们亲密的姑娘。

紫罗兰轻笑调情，抬头向星星仰望，玫瑰花把芬芳的童话偷偷地在耳边谈讲。

【跳过来暗地里倾听】

是善良聪颖的羚羊，在远的地方喧腾着圣洁的河水的波浪。

我们要在那里躺下，在那棕榈树的下边，吸引爱情和寂静，沉入幸福的梦幻。

【（选自《诗歌集》）】

【赏析】

这首情诗写得飘逸空灵。作者以温柔的口吻，平易的语言，告诉自己的心上人，他要带她离开污浊丑恶的现实世界，前往美轮美奂的人间乐园。

【《拉撒路》组诗节选】

【世道】

富有的，他们不久还要获得更多的财富。

只有少许的，这少许也要被他人夺去。

要是你一无所有，唉，那还不如去死——穷汉啊，只有稍有一些的人才有一种生存的权利。

【（选自《罗曼采罗》）】

【赏析】

诗歌写出世道的不公——富有的更富有，贫穷的更贫穷。诗歌内容和拉撒路的故事形成尖锐矛盾，更具讽刺的力度。

【敢死队】

在自由战争的最前哨，我忠心坚持了三十载年华。

我战斗，没有胜利的把握，我知道，我决不会平安回家。

我日夜守卫——我不能像营帐里那些战友一样去睡觉——（要是我有一点瞌睡，这些勇士们的鼾声也会使我保持警觉。）在这种长夜里我常感到无聊，也有点害怕——（只有傻瓜什么都不畏惧）——我就吹起口哨，吹出一种讽刺诗的大胆的调子来驱除恐怖。

确实，我是拿着武器守卫，要是走近任何一个嫌疑分子，我就给他一颗沸热的滚烫的子弹，准确地打进他那邪恶的肚皮里。

当然，这些万恶的家伙，其中也会有射击的能手，——唉，这是不能否认的事实——我的伤口破裂——我的血液迸流。

一个岗位空了！——伤口破裂——一个倒下了，另一个补充上来——我倒下了，却没有失败，打坏的只是我的心，我的武器并没毁坏。

【赏析】

诗人以战士自喻，表达自己不屈不挠、坚持到底的战斗精神，振聋发聩。

【阅读思考】

1．诗歌情感的基本形态有两种，一是宣泄与扩张，一是内敛与节制。海涅的诗歌属于哪种形态？试结合具体诗歌谈谈看法。

2．海涅的诗歌自成一格，既有浪漫之美，又有现实之利，使得当时文坛无所适从。浪漫派嫌海涅太粗鲁，现实主义嫌他太优美。对此，你怎么看呢？

【相关链接】

【《罗曼采罗》的诞生】

海涅并非突然瘫痪。到巴黎后他的两个手指头先瘫痪，然后眼、嘴逐步瘫痪。婚后他嘴唇麻痹，说不清楚话，甚至咽不下东西。1847年9月，随着视力急剧减退，海涅先是双腿，继而下半身，最终全身瘫痪。

对于海涅的病情，1849年起任海涅秘书、后成为著名历史学家的希莱勃兰德描写得栩栩如生：“海涅听力降低，眼皮下垂，如果他想看东西，就必须用枯枝样的手指把眼皮推上去。他双腿瘫痪，全身抽缩。早晨女护工把他搬到沙发上，以便整理床铺。他听不得一点噪音。疼痛如此巨大，他天天服用三种不同的吗啡，仅为睡上四个小时。实在疼得睡不着，他就酝酿诗句。整部《罗曼采罗》就这样由他口授，由我记录。东方破晓时，一首诗作便已诞生。”

《罗曼采罗》是诗人在一个个痛苦的不眠之夜孕育的。

【海涅与歌德】

海涅与歌德有过一面之缘。

二十多岁的海涅漫游哈尔茨山。出游前，他修书一封致歌德，万分谦恭地请教。歌德答应接见。1824年10月2日，从哈尔茨山到魏玛，海涅拜见歌德。

在简单的寒暄之后，歌德问海涅正在写什么，海涅说正在写《浮士德》。

歌德立刻说：“那您在魏玛就无事可干了。”话音未落，歌德端茶送客。总共不到十分钟。歌德当天日记只几个字：“哥亭根来的海涅。”一个字的评论都没有。

27年之后，《浮士德博士·舞之诗》出版。

也许，这才是德意志巨擘的隔空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