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马莱巴和他的儿童文学创作

路易吉·马莱巴（LuigiMalerba，1927—2008）出生于文化古城帕尔马附近的贝尔切托城。他自幼酷爱文学，大学读的是法律专业。1950年迁居罗马，开始进入影视界。马莱巴独立编导的历史片《女人与士兵》表现了十五世纪帕尔马的乡村生活，完全采用帕尔马方言，具有鲜明的新现实主义风格。马莱巴初为新现实主义作家，继而成为成就卓著的新先锋主义作家。重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蛇》（1965）、《筋斗》（1968，获1970年法国梅迪契国际奖）、《主角》（1973）、《一个梦者的日记》（1981）等。

马莱巴同时也是一位深受小读者欢迎的儿童文学作家，出版作品有《1000年的故事》（1972）、《烟头历险记》（1975）、《小故事集》（1977）、《叠印字母曝光了》（1984）等。

《烟头历险记》是马莱巴一部有代表性的中篇童话。

这是一部直接以现实社会为背景的历险故事。作品讲述的是一个叫“烟头”的流浪汉历险过程中的所见所闻所思所叹。作品的题旨十分明确，即：通过烟头的历险经历揭示了社会的不公平与阴暗的一面，具有很强的批判意识。

烟头到处流浪。一天，烟头从台伯河岸上抬眼望着弗兰明克大街上的高楼大厦，那是一条豪华的大街。那儿住的都是有钱的阔佬，所有的演员、剥削者、企业主、犯罪分子、建筑公司的巨头、投机倒把者、金融巨头、破坏者、包工头和非法买卖人几乎都住在那条街上。“烟头数了数，一共有二百五十幢大楼。每幢楼的造价差不多达十亿里拉。那么，二百五十幢大楼的造价就达二千五百亿里拉了。”烟头认为，与幅员广阔的整个罗马城相比，这是一个很小的街区。罗马市中心的大楼造价比弗兰明克大街上的那些大楼还要昂贵。人要是有十亿财富那就已经称得上是富豪了，而罗马城有这么多高楼大厦，那么它的财富至少有三四万亿或者五六万亿以上，比亿万富翁要阔气多了。烟头曾在报纸上读到，有人靠利息生活，有一位美国妇女每天花三千三百万里拉。烟头想，除了十亿富翁外，还有五亿富翁，他们也是富得不能再富的人。十亿的一半，是五亿。人要是有一千万里拉，那也已经够富的了。烟头被这些亿万、百万等数字搞得晕头转向了：“我真想往这几百万钞票上吐唾沫，不过，要往钞票上面吐唾沫，首先得有这些钱，否则我往哪儿吐呢？”是的，烟头可以往沙滩上吐唾沫，可以往台伯河水里吐唾沫，也可以往台伯河沿岸的城墙上吐，往空中吐到两米高，甚至可以往自己身上吐，但他不能往几百万钞票上吐，因为他没有。这是一个流浪汉面对富豪的愤懑与无奈。

烟头流浪到了罗马。在烟头看来，如果说台伯河是世界上最脏的河流，那么罗马人就是比它还要脏的人了。不过说到罗马人的时候，烟头并不是指住在古罗马水道附近以及其他贫民区里的那些穷苦人，而是指那些亿万富翁和贪得无厌的人。如今这些人正牢骚满腹，因为他们总是去瑞士，来来往往的，折腾得都破了产。他们从瑞士来来回回地往返折腾，连许多意大利盗窃惯了的部长们都身无分文了。他们向人们诉苦，为了节约石油，强迫人们每星期步行一天。而许多罗马人则说，这样太好了，城市街道上没有噪音，没有汽油味儿。但与此同时，这些偷盗和拐骗成性的部长们，却不断地散发汽油的臭气，他们经过的地方，空气污染得使人透不过气来。当人们看见他们走过时，就都捂住鼻子，可是他们总是在城里四处转。因此，烟头气愤地说：“够了，我不愿再去想这些人。这些意大利的窃国大盗，他们就会发号施令，浑身臭不可闻，不配人们去想。”烟头的爱憎非常分明。

当然，最能体现作品批判精神的是烟头流浪到台伯河边沙地上所写的那个单词。烟头发现，那些偷窃成性的部长先生们和搞投机倒把的石油巨头们是在夜里偷偷从河边沙滩的阶梯爬下去的。他们把沙滩挖得到处是洞，用沙土掩盖盗窃、营私舞弊、投机倒把、玩忽职守、贪污受贿，以及形形色色的腐败行为。烟头担心这些被沙土掩盖起来的东西又会重新生长出来，像西红柿和生菜一样。他对所有窃国大盗、诈骗犯和投机倒把分子的深仇大恨难以平息。他真想大声咒骂他们，但他的声音传不到应该传到的地方。于是，他决定写一个单词，这个单词像来自大地，永远无法抹掉，而且能随着岁月的流逝不断成长。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单词？且看——他去寻找水生樱桃树丛，把它移植在台伯河堤岸公路下面柔软而又光滑的一片平坦的沙滩地上。他在沙地上种了二十来棵树，组成了一个大写的单词，第一个字母是个M。第二个字母是个E，第三个字母是R，第四个字母是D。这样人们一看就明白烟头想用水生樱桃树组成个什么字了，因为最后一个字母是个A。（按：MERDA这个单词，在意大利语中是“讨厌鬼”的意思。）就这样，没用几天工夫，单词就写成了，全是工整的印刷体字。烟头选用了这新的语言来表达他的思想。然而，尤具讽刺意味的是，市长得知此事后，命手下用镐头和铁锹去铲除那个单词。市长助理提醒道，这违反了保护自然的法令。市长气得满脸通红，他用拳头猛击办公桌，但无论如何他是不能违反这个法令的。因为大家都恨他这个大盗窃犯和诈骗犯，要是人们知道他违反了法令，他就完蛋了。他只好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同时还策划另一件坏事，以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让人们把前面的事忘掉。就这样，一件坏事接着一件坏事地干，他成了罗马最坏的市长。但是这一回有一点是前所未有的，就是人们不仅不发火，而且还笑。所有的罗马人，还有过路的外国旅游者也都到台伯河堤岸上去看。他们捧腹大笑。躲在台伯河岸一个树丛后面的烟头也捧腹大笑。有些外国游人在罗马只停留一天，他们参观斗兽场和谒见教皇后，马上就跑到台伯河堤岸上去看那个用水生樱桃树组成的字。因为消息已刊登在意大利报纸和外国报纸上了。旅行社在他们的游览日程中还特意安排了到台伯河堤岸观看那个单词的节目。烟头在台伯河边写的那个字，使意大利旅游人数空前增加，他为国家挣了成百上千万外汇。成批的大轿车停在这里，游客们都从公路栏杆上探头往下看，那个单词被导游们译成了各种文字。盗窃诈骗成性的市长最后只得进了监狱。这一结局看似滑稽、偶然，实则不然。因为，这里显示的已不是烟头个人的力量，而是群体的力量了。烟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向人们展示着社会的黑暗、不合理及某种必然的趋势。这种讽刺与批判可谓入木三分。

《烟头历险记》的幽默风格也很有特点。

作品以调侃的语调开篇：“烟头没有朋友，因为他不知道让别人叫他什么名字。‘烟头’，这算什么名字？要交朋友，只有姓不够，还得有个像样的名字，譬如：比波，托尼诺，罗莫莱托，吉其诺。可他只有‘烟头’这个姓。哪怕叫马尔坎托尼奥，安东朱里奥，或者叫比耶尔尼科拉也行啊，那也可以交上朋友呀。就连叫阿斯德鲁巴莱的，大概也不会没有朋友。即使叫巴尔达萨雷和阿里斯托德姆，也要比叫‘烟头’强。”“‘有些古罗马人有两个名字，却没有姓，’烟头就道，‘如朱利奥·恺撒，马可·奥勒留，屋大维·奥古斯都，安东尼·庇阿。不过，那些人几乎全都是皇帝，要知道，皇帝历来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最好还是别跟那些滑头们比。’”自嘲，无奈，却又连皇帝也看不起。这样，作品从一开始就营造了一种幽默的氛围。

作者也采用一些夸张的手法来制造幽默效果。比如，烟头发烧发到40℃，而这时，天不仅没下雨，而且还是罗马最热的时候，台伯河的水热得直冒烟。报上说，阴凉底下也有40℃。烟头着实感到很害怕：“我有40℃的高烧，阴凉底下的40℃再加上40℃，那就等于80℃。要是我站在太阳底下，那就到100℃了，那我还不得烧开了锅呀。”烟头越想越害怕，他可不愿意自己被煮沸了，不由大喊“救命”。紧接着，作者又继续夸张道：“这样的结局对于一只母鸡、一个猪蹄或一根腊肠来说才是合适的。他可不愿意落到跟一只母鸡、一个猪蹄和一根腊肠一样的下场。”把烟头（人）与一只母鸡、一个猪蹄、一根腊肠来类比，显得“不伦不类”。自然，弄得读者也只好啼笑皆非了。

作者还采用一些错位的手法来制造幽默效果。比如，烟头搬家前，决定把家里的东西全扔到窗外。他一边扔一边对窗外经过的人说：“你们拿走吧，你们尽管拿。”一个从未偷到过东西的小偷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于是，烟头和小偷之间发生了以下的对话：“怎么，你没看见？我在把家里的东西往外扔。”“全扔？”“全扔。”“你让我偷点什么，好吗？”“你想拿什么就拿吧。”“我想偷。”“你爱偷什么就偷什么吧。”“不，你得假装睡觉。我可以悄悄地进来，偷点东西，然后我逃走。”“我没时间假装睡觉。”“要是你让我偷点什么，我付你钱。”（小偷边说边掏出钱包来）“现在我差不多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出来了。”“我只要偷点儿就满足了。”“就剩下铁炉子了。”接着，小偷走进屋子，试着把炉子举起来，但太重了。烟头就让小偷帮他把炉子从窗口扔出去。这时，小偷突然大叫了起来：“你不让我偷，却让我干起活来了！”最后，小偷只得两手空空哭丧着脸走了。“小偷一生中从来没偷到过什么东西，这一回他也没能得手。”谁料想，小偷居然只想偷，而不想拿。小偷为了偷对方的东西竟出钱给对方，以求对方提供行窃方便。他本来是准备来偷东西的，却不知不觉帮人家干起了活。这里的“错位”真是让人忍俊不禁。

不过，作者更多的还是采用前后矛盾的手法来制造幽默效果。比如，报上刊载了两个侵吞数十亿公款的内阁部长的照片，烟头发现其中一个胖子咧嘴笑着，露出一口虫牙。他马上说道：“牙齿是心灵的镜子。”烟头觉得自己这一回创造了一句谚语。“不过，美中不足的是那两位部长连自己的心灵在哪儿都不知道。于是，烟头决定就这样把这句谚语忘掉算了。真是的，他刚刚才想出来的谚语就又得把它忘掉。”好一个“决定……忘掉算了”，好像忘掉某种想法是件很轻松容易的事。比如，烟头决定下水游到台伯河的对岸去，可是他始终未下水。他开始脱衣服，但突然想河水太脏了，那些污水管把脏水都排到河水中，还有那些漂在水里的死亡的动物。这如何是好？他决心一游到对岸就去冲洗一下。幸好，地下水倒是很充足的，不像古罗马的水道里没有水。不过，他又想到两件事，一是那洗澡冲洗用的水也是脏的，二是要是为了游泳把衣服脱了，到了河对岸可就全身光光的像条虫子了。于是，他又重新把衣服穿上了。按说，作品写到此已够可笑的了：脱了衣服准备游泳，结果还未游又重新穿了衣服。可是作品并未就此结束，更让人好笑的还在后面：“想呀，想呀，烟头想到了另一件更糟糕的事，那就是他压根儿就不会游泳。真遗憾，否则，他就能像所有的外国人和意大利人那样在星期天好好地在水里游泳了，但他可不能为了贪舒服而淹死在水里呀。”搞了半天，自己压根不会游泳！不会游泳还把游泳的事想得津津有味。真是前后矛盾，全然白想。

显然，作品的幽默效果与作品题旨的传递是彼此统一、协调一致的。